“不要!不要!”
女子做着可怕的噩梦,满脸冷汗。
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梦里有她的亲人,被人簇拥着拉走,逆光之中,什么也看不太清楚了。只听到周围大声喧闹着:“狗贼!”
“叛徒!”
“杀降!”
次次梦如此,她想拼命留住他们,可每次都是扯着衣袖,无力地看着他们离去,她哭得撕心裂肺,大喊着事实并非如此,也没有人听她的反驳。
侍女如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小姐这样已经有几天了,还没有醒来,时常说着梦话。她为小姐擦拭完额头上的冷汗,叹息着准备退出房间,却见小姐猛然坐起,尖叫道:“不要走!”
如恬大喜:“小姐,你终于醒了!”
蓝婉觉得头疼欲裂,只得用手捂住太阳穴。
这是在哪啊?她被人救了吗?
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心里一阵恶寒和后怕。
“小姐,我去把药给你端来。”
一听到药,蓝婉顿时全身颤栗,她失声尖叫起来:“我不喝!我不想死!”
她是还没毒死吗?还来毒药!
“小姐……”
如恬欲言又止,小姐落水受惊了,只怕得喊大夫再来瞧瞧,好生静养一段时间了。
“小姐,您先休息,奴婢去去就来,您千万别再想不开了。”
如恬用手抚着被子里缩成一团的人的后背,轻声道:“老爷和夫人这次被你吓到了,应该不会逼您嫁出去了。”
被子好像动了动,里面的人也没有很大反应了,想必是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如恬会心一笑,慢慢退出房间。
蓝婉坐在铜镜前好几个时辰了,她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镜中的她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清秀娇弱,皮肤白皙透着病态感,这与她之前的病态感不同,她是油尽灯枯的憔悴,而眼前人还能年轻,是个花季少女沾了些许风霜。
她这是……借尸还魂了?
滑稽之谈,可确有其事。
蓝婉从不信鬼神之说,可眼前的自己却是最好的例子。
她被人谋害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被生生打断了腿困在家中,最后被一瓶毒药了结性命。
蓝家将门嫡女蓝婉从此不在人世,她成为了眼前的姑娘,阕城九品芝麻文官庄怀年的庶女,庄梦笙。
庄梦笙顽皮,加上庶出身份,在庄家算是个边缘人物吧,庄怀年并不重视她,大夫人不喜欢她,年纪一到,就赶着把她嫁出去,嫁的好男人也就罢了,或者普通一点,也说得过去,关键是给庄梦笙张罗的人,是阕城小有名的无赖,还是给人家做妾!不知是联想到自己是庶出的悲惨命运还是什么。庄小姐反抗无效后,一时间想不开,便投湖自尽了。被救时真正的庄小姐已经去了,倒给了蓝婉重新来过的机会。
苍天有眼,既然重活一世,蓝家的莫须有的罪,一定是个阴谋,她要查出真相,为蓝家洗刷冤屈。还有沁阳公主、赵知言和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她要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蓝婉收起眼中的仇恨和阴霾,恢复平静。
庄怀年为了生个儿子,娶了三房夫人,大夫人是和他算是门当户对,可惜没有生孩子。二房娇俏动人,生了两个女儿,这让庄怀年很是发愁,虽说自己是个芝麻小官,好歹也是个官,那为了名声,也是要有个儿子吧,所以看中了庄梦笙的母亲,当时算命先生也说肚里怀的是儿子,庄老爷很是期待,可惜最后却是个女儿。越期望越失望,以至于看到庄梦笙就想起自己当初期待儿子那欢天喜地的傻样子,心里越发不爱。同时也想通了,可能自己是没有养儿子的命吧,之后也没再纳妾了。
庄梦笙母亲在生产时落了病根,很快就去世了。
她算是从小一个人和婢女相依为命的小姐了,和蓝婉是截然不同的成长轨迹。一个将门嫡女,一个芝麻文官庶女,身份天壤之别,不过命运还是一样的,最后都死了。
蓝婉自嘲地笑笑,看着周边的的景色,知晓自己要来的地方到了。
踏云霄,这可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她还是蓝婉的时候,无聊了便会来这里转转,那个时候只是出于无聊才来,如今已经成为了庄梦笙,最先想到能帮助自己成事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她还未走近,就有一对身着白衣之人拦住了她。
“踏云霄禁止外人入内!”
庄梦笙了然,现在自己已经是新面孔,守门弟子自然不认识她,她也不急,好脾气请求道:“麻烦二位帮忙通报一声,我想见白玄师父一面,就说我有蓝家的消息。”
她进不去,但提到蓝家。
其中一人向另一个人使了眼色,那人点头,快速离去。
这人还是守在这里,保持着警惕的模样。瞧着这人一副认真的样子,还是没有变一点啊,庄梦笙笑出了声。
“姑娘,为何发笑?在下很好笑吗?”
“不是…没什么…只是我一人前来,又没有带什么,也好生在这里等着,你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还怕我不成?”
这人她可熟了,是踏云霄的当家徒弟,穆霈。以前她过来总要取笑他装模作样正经一番,穆霈的偶像是蓝婉的大哥,每每受到取笑,还是会红着脸过来问大哥的近况,得知一切安好后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穆霈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出于教养,道:“踏云霄的规矩,弟子应严谨遵守。”
庄梦笙自知无趣,也不再搭理他。
离去通报的那人这时回来了。
“姑娘,请随我来。”
庄梦笙想着毕竟是“第一次”来踏云霄,好歹要给白玄师父个好印象,于是左手顺手一挥衣袖,抬头昂扬姿态走了进去。
她没看到的是,身后的穆霈眼神一沉。
踏云霄不算特别大的地方,胜在布局精巧,以至于让初来乍到之人会觉得惊奇。庄梦笙有些兴致乏乏,没多看摆放的珍贵器具,她今日来是有正事的,何况这里有很多摆设,还是她以前从蓝家带来的呢。
庄梦笙心里盘算着等下怎么说法,不知不觉就来到一个雅堂。
座上之人一袭白衣,出尘脱俗,心神在眉目显现,他心境平和,远离世俗纷争,仙风道骨的模样,正是白玄师父。
“见过白玄师父!”
“姑娘不必客气,请坐!”
穆霈为二人满上温茶,在白玄身后站定。
白玄盯着眼前女子,仔细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她,才谨慎问道:“姑娘,你方才说,你有蓝家的消息?”
“是的。”庄梦笙坦言。
“能告知老夫吗?”白玄并没有任何大师的作派,是认真的在向她询问,他一贯都是风轻云淡,此时神情可以称得上焦急,看来他是非常期望蓝家的事有新消息,或许他是相信他的弟子,不会做出叛国的事情来。
庄梦笙沉顿一下,道:“当然可以,只不过您能先答应我一个条件么?”
“只要老夫能做到。”
“您肯定可以。”女子浅浅微笑,声音不禁活脱了几分,“听闻黑白玄翦,黑翦擅于刀法,白玄以剑术闻名,尤其凌霄剑法。”
“我想让白玄师父教我剑术。”
话音刚落,除了庄梦笙,其余几人面色都微变,白玄也是笑容僵硬在脸上,倒也不是他看不上这女子,而是她本身能找到踏云霄的入口就已经很让人怀疑来历了,这甚至提出要学习剑术,他的剑术有很多,她一来就要学习凌霄剑,要知道凌霄剑法,就连蓝破竹才学到第三层,而且要从小习得剑法之人才能勉强入门。
而眼前这女子,他能感受,此人压根从来没有握过剑,或者,是自己看走眼了?
“你口出狂言!竟打着学习剑法的心思,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们师父!”
“穆黎,不得无礼!”
白玄出言制止了一旁闻言生气的穆黎,穆霈扯了一下师弟的衣袖,示意先别出声。
“我不骗您。”
庄梦笙收敛起先前的笑意,定定地看着白玄。
女子眼神清澈,让人不觉她是弄虚作假之人。
“既要找本座学习剑法,为何以蓝家作为借口?”
庄梦笙行礼跪下,尽是恳切:“蓝家几门忠烈,蓝破竹将军为民,不可能杀降,更不可能谋反,其中定有蹊跷。”
“我受人之托,要查清此事,可是此事凶险,我没有一身本领,难以办事,恳请白玄师父赐教。”
“姑娘,你受谁所托?”
一旁的穆霈忍不住追问。
庄梦笙刚想说是蓝赠玉,便是穆霈的偶像,他一定会有所动,但转念一想,蓝赠玉和父亲蓝破竹之前驻守狄嵩关,最后身死庸州,几年未归阕城,说是大哥蓝赠玉难免引起他们怀疑。
几秒内她心思已经是百转千回了,便是想好理由了。
“是蓝家小姐,蓝婉。”
穆霈反而更加焦灼,脱口而出问:“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庄梦笙说不出的感觉,没想还有人会想起她的安危,虽然这是迟来的。
“她死了。”
庄梦笙心如止水,说自己死了也不觉得奇怪。
“蓝婉临终之前,我见过她。她说,狄嵩关一战,蓝破竹将军达到了凌霄剑法第四层,有点走火入魔,但不至于杀降,这凌霄剑法第几层,只有蓝家嫡出血脉才知道。蓝家有人受您指点剑法这事,世间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不然,以蓝家现在谋反的罪名,您也不能安然坐在这了。”
凌霄剑法确实只有蓝家嫡出血脉才知晓,看来蓝婉是将信任压在眼前女子身上。
白玄眼中的怀疑已经消散很多。
“当然,蓝婉并非有意告诉我这秘密,而是她实在没有办法出来找您,您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几人皆是震惊,他们才知道蓝婉也去世了。
白玄忍住心中悲痛,麻木道:“没想到…当日得知蓝家全部斩首消息时,听说她夫君求了皇上饶她一命,我们有去寻她,但赵家里三层外三层都有清隐卫的人守着,想来带她出来,怕反而扰她清名…哎,若知晓如今,我们就应该带她回来,至少,还活着。”
“她没有怪您…”
“你不怕吗?蓝家已不再是将门蓝家,你要查找真相,是与恶狼相斗。”
恰巧风掠过,踏云霄更显寂寥,原来爱在踏云霄吵闹的几人不知在哪里安眠,希望他们有个好梦。
“我不怕。”
她起身,含笑上前两步:“兄弟,借剑一用。”倒退两步,穆霈的澄澈在她手中挥舞自如,
“我就一条当家性命,要取,就来拿。”
澄澈一改澄明清澈,在她手中手起剑落,她是在练剑了!本以为眼前弱女子未曾拿过刀剑,然而,她一招一式,麻利准狠,她并不是对刀剑陌生之人。
穆霈想到什么,眼神似乎有些激动。
“世间若是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那这世间得多无聊!”
女子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她的性命一般,像是生来游戏人间,只寻自己开心,顺便拨开挡眼的灰色云雾。
庄梦笙走后,穆黎不解,有些气愤道:“师父,这样就答应她了,万一她……”
有问题还没说完,白玄知道他想说什么,把茶杯一放,“所以老夫要你现在出去一趟,打听消息。”
这可说到穆黎心坎上了,他当即如获恩准,快步离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白玄看着远方若有若无的云雾,起身抽出穆霈的澄澈,剑锋如旧,与天际之间浮云自成一色,“她们举止和使剑是很像,但不是蓝婉。”
“这位庄小姐,方才我仔细看了,没有易容。”
白玄语气有太多遗憾,也打破了穆霈心中的期待。
“蓝婉心肠软,生怕伤着旁人,每每握剑瞻前顾后,出剑犹豫不决。而她有恨,不是一般的恨。”
白玄出力将澄澈挥了出去,澄澈在空中与空气相撞划出响声,圈圈绕绕,剑带风寒在不远处戛然回程,它听话一般,最后稳稳落回白玄手中。
他重新将澄澈放回剑柄,若有所感。
“这恨意,让她出剑毫不犹豫,势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