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难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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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到傍晚,往常繁华的街道已经空荡荡,远处时不时传来巡逻队声响。

   近日阕城实在不算太平,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情。

   蓝家大门贴着封条,萧瑟得让人难以联想到这是几个月前还风头无两的蓝将军之府。

   寻常人更加不敢靠近蓝家府邸,生怕被安上乱臣贼子的污名。

   蓝家世代为将,在百姓之间名声尚好,怎么会,就生了谋反的心呐?

   “这蓝家几代为将,名声在这蓝破竹手里却是葬送了,权力啊……引得英雄折腰,蓝破竹将军若是不杀降、不谋反?狄嵩关一战,足以让蓝破竹成为燕朝史上的第一名将了……”

   说书人在台上唾沫横飞地说着,末了喝着茶,叹息道:“可叹!”

   “将者杀降,罪孽本重!”

   春末的雨水永远都这么连绵。

   将者杀降,罪孽本重!

   蓝婉猛地睁开了眼睛,不是的,不是的,父亲不可能杀降,更不可能谋反!

   是他们弄错了,父亲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她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太大的力气,气力虚弱从塌上摔了下去。

   是的,她的腿折了。

   腿是赵家族里派人亲自打折的,那日传来蓝家被抄斩的消息,她跑出去,却被人玷污,她的丈夫将她救回,只是终究是让家族蒙羞,是丈夫苦苦求情,才留得性命,只是这腿,是再也无法恢复了。

   蓝婉想到这短短数日,她从将门嫡女、赵家夫人,变成了人人喊打的乱臣后代、甚至成为夫家人眼里的荡妇。父亲”谋反“,在庸州被当场拿下斩首,蓝家数百口人尽数抄斩,腿断了,她想走出这个房门都做不到。

   这一切,都令她崩溃!她当即低低地哭泣了起来。

   她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都没注意到有人站在她面前有一会儿了。

   蓝婉麻木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这是她的丈夫赵知言。

   还好有他在她的身边,不然她都不知道如何度过这日子。虽然他没说别的,可是她还是怕他心里有介意,毕竟她被不知道身份的男人玷污了。是个男人,都会介意吧。

   可他不仅跟皇上求情,说自己嫁到赵家来了,一直以来没有太大错处,皇帝开恩,她留得性命。他还跟族人求情,留自己一条性命。

   思及此,她温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男子眉毛一蹙,放下手中的东西,赶紧搀扶着她躺回床上。

   男子发间有丝丝雨水,可却未让他显得狼狈,反而增添了一丝温润的脆弱感。蓝婉了然,因为她的事,他也多半收到流言蜚语的影响,是自己连累了他,如今不知道外面怎么议论着他。

   “知言,我对不起你!”

   蓝婉刚哭过,此时眼睛还肿着,加上最近忧思过重,脸色也不太好,哪有曾经名动阕城的美丽模样。

   在这世界上,她只剩赵知言了,自从出事后,每次见面她都将姿态放得特别低,低得近尘埃之中。如果亲人还在世,怕都会她性格转变惊到吧,以前的她不谙世事,娇蛮任性,如今在夫君面前的卑微姿态,只是怕再失去最后一个身边人了,不然,她真的是孑然一身,无家可归了。

   “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必太自责。”赵知言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知言已经不再喊她“婉儿”了。蓝婉眼神一暗,她知道,回到从前是不可能了,只希望她余生还能陪在他身边。

   蓝婉不知说什么好了,目光触及他刚端进来放在桌上的药,她懂事地伸出手想要去端。

   可是下半身根本无法使力,她触碰不到药碗,伸出的手只好放下。

   连简单的自理都不能做到,这腿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她:她已经是个废人了。

   “知言,麻烦你帮我把药端来吧。”蓝婉声如蚊蝇。

   赵知言像是没听到一般,今天的他实在是太反常了,像是有很重的心事,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他向来是十分稳妥的人,即使那日他将她从外面就回来时,都不似现在这样。

   赵知言想起什么,愣愣地答:“哦…”

   他端来白瓷药碗,碗里发着淡淡的苦味,这是她腿折了后,每天都要喝的疗养药,往常都是婢女侍奉她服药,说起夏蝉,今天一天都没看到她。

   以前她当然能坦然地让赵知言喂她吃东西,此时她自是满心羞愧,哪还会麻烦他。

   蓝婉赶紧要接过药碗,可是赵知言突然死死地握住药碗,两人僵持在空中。

   蓝婉疑惑道:“知言?”

   男子像才震惊清醒一般,他淡淡一笑:“无事,这药有点凉了,我让厨房热一下再给你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

   可赵知言还是坚持地拿着碗,两人争夺之间,药不小心洒了出来。

   “啊,知言,你没事吧!”

   蓝婉手忙脚乱地擦着他手上的药,不管自己的手上也尽是药。这狼狈的时候,她却感觉赵知言的表情流露了一丝…如释重负?

   还没等她细想,门开了。

   她看也没看,猜是侍女夏蝉,脱口而出道:“给姑爷拿套干净的衣裳来。”

   “好大的胆子啊,一个罪臣之女,也敢喊本公主做事?”

   来人衣着华丽,将这落寞的屋里一下衬得多了几分富贵,年轻女子眼神尽是鄙夷,气质骄矜。

   她步步来到床榻边,看着蓝婉这副潦草模样,嫌弃之情又多了一些。

   “沁阳公主。”

   蓝婉照旧给沁阳公主行礼,她也不知道沁阳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沁阳公主是皇上最宠的公主,身份贵重,模样也是美艳动人,此时她这个角度看着沁阳公主站在赵知言身侧,确实是郎才女貌。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赵知言,他们确实合适,只是如今她还是赵家大夫人,公主会愿意给他做妾?就算是她死了,公主金枝玉叶,他们也是不太可能的呀。

   沁阳公主倒是没有想到蓝婉想些什么,今夜一过,再无蓝婉这个人。她看着床榻上的蓝婉,曾经阕城的人将她们两个时常比较,说她们的容貌相当,性格相似,天真烂漫,当然,都是私底下说的,毕竟她是公主,身份贵重,哪能是她蓝婉能随便比较的。换常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几遍了。可惜她的父亲是安定侯,皇上还要倚仗他,原先还要提醒她不要跟蓝婉弄得太尴尬了,可惜,安定侯是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蓝婉已经不比当初了。

   所以啊,听到仲王说要斩草除根的时候,她提出要亲自来,就是要亲眼看着蓝婉死掉。

   沁阳语气激动起来:“本公主在外头站半天了,都要受凉了。没想到你们夫妻二人还是有点情分,赵士卿半天没有下手,反倒把本公主精心为你准备的药给浪费了!”

   蓝婉震惊地看着那个白瓷碗,再看着赵知言面如白纸,心里顿时透心凉,酸楚涌上心头。

   她早就想死了,不再是清白之身,也难逃世人议论,想着随着蓝家一家去了算了,可是当时还是赵知言拦着她,说不是她的错。可为何要拐着弯想给自己服毒呢?

   她心中一痛,赵知言一向如此,总是宁愿自己多受点苦,不然当初自己还是将门嫡女,却看上了他一个文官,就是被他的真心待人打动了。

   蓝婉面露浅浅的微笑,安慰他道:“你已经待我很好了,谢谢你!“

   ”哟,别好人全部让赵士卿当了啊。”沁阳公主笑声清脆如银铃,冷哼着,“你以为他磨叽半天是对你下不去手?他是怕宋丞相的女儿到时候知道,得知他竟然是这么狠毒的人,你说,宋家小姐会不会有别的想法,毕竟,他这铺垫了这么久,连你不再是清白之身都不“嫌弃”,不就是想为了给宋小姐留下好印象么?”

   “赵士卿,你说,本宫说得对不对呀?”

   蓝婉心神大乱,听了公主这般话,再看赵知言,模样还是如初,可是她却发现那温润如玉的模样宛如假面具,此时像吞了鱼刺卡在喉咙里般不适。她陡然觉得恶心,还真的干呕出声了。

   沁阳公主啧啧称奇:“该不会是那次还留了孽子吧?”

   她用绣帕遮着嘴巴,毫不留情地讽刺,“我要是你,在那天就悬梁自尽算了,还怀上了孽子。”

   蓝婉整个人顿时僵硬!

   沁阳公主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这是家丑,赵知言看中面子,也只是赵家人知晓,他还告诉了沁阳?

   “公主,别说了…”

   赵知言不忍再听,蓝婉今日是必死无疑了,何必不让她安心去了呢?提起这些事,每个字都是在提醒他自己是个多么卑鄙的人!

   “哈哈哈,为什么不说?人之将死,不知道一些真相怎么会安心离开,你是怕她变成冤鬼,每晚在赵府陪着你啊,哈哈哈哈哈!”

   沁阳丢来一瓶药,像逗着一条狗一样的表情,“这个药吃了没有痛苦,一命呜呼。”

   “是你,那日安排的人,都是你指使的!”

   蓝婉再傻,也该想到了,那些人是有目的地针对她而来,就算蓝家倒台,但她好歹也是士卿家的大夫人,阕城哪有人敢?!原来是公主指使的龌龊事,看赵知言的反应,他是知道的,与沁阳狼狈为奸害她,还看着族人堪堪打断了她的双腿!

   好一个白眼狼,相处这么久,她竟然没有看出他的人面兽心!装模作样的,是看中了丞相家的小姐,好一个伪君子!

   “你们!赵知言,算是我看错你了!真是令我恶心!”

   蓝婉想立刻跑出去,可是她的下半身已废,她连逃出去控诉的权利都没有!如何让世人看看他们丑陋的嘴脸!

   蓝婉知晓自己也是走不了了,若是以前,她还有一些功夫,还可以趁机跑掉,可是腿断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吗?

   “沁阳!我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讨厌我,不过是因为我大哥不喜欢你,你觉得自己失了面子,处处针对我。还好大哥没有娶你,你这样的蛇蝎心肠,怎么配得上我大哥!”

   沁阳公主怒不可遏,上前当即几个耳光打得蓝婉头晕眼花,耳朵如鸣。

   “呵…你这么生气,看来我说得很对。”

   “你大哥?那个短命鬼?”她扬起不屑的表情,落在蓝婉眼里,十分讽刺,“不过确实可惜了,还没给本宫好好玩弄,就死了。”

   “你大哥确实还不错。”沁阳公主那谁也瞧不上的性格难得真心实意夸赞一个人。

   “可惜挡着别人路了,若是当初娶了本宫,说不定本宫还能留住他的性命。”

   蓝婉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抓着赵知言喊道:“你听到没有?!我父亲大哥他们不可能谋反!是有人陷害!”

   赵知言耐心已经耗尽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蓝婉了。

   他当然知道沁阳说的东西,只不过人都会选择性去忘却一些不好的事。至少这段时间他给自己洗脑,一切是别人干的,与他无关,刚才没有喂药给蓝婉,实在是下不去手,若是蓝婉喝了,那就是他赵知言亲手杀了他的结发妻子,他也知道沁阳公主站在外面,他就是在磨公主耐心,让她来动手。好比现在,沁阳公主这个疯女人说着惊心动魄的事也毫无遮拦。他反而有些庆幸好在自己刚才没有动手,不然不知道沁阳这个疯女人哪天说出来。

   沁阳公主真的是恶毒得很,蓝婉都要死了,还要杀人诛心一番!

   “愣着干嘛?!”

   赵知言面如死灰,偏过头去。

   “没用的废物!”沁阳不屑雨看赵知言这胆小样子,喊了一声:“嬷嬷。”

   嬷嬷从外头进来,捡过沁阳丢在被子上的药瓶。

   蓝婉心有不甘,临行之际绝望大喊,希望有人能听到她的泣血。

   “蓝氏一族,冲关杀敌,保家卫国,好儿郎尽数牺牲疆场,十年一战狄嵩关,击退渭国外敌,却不想被扣莫须有谋反罪,这世间是个什么理!我蓝婉生来一心求善,却遭奸人谋害,可悲!可悲!”

   毒药在她体内很快发挥作用了,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如同滚在刀子上,疼痛得让她声音也逐渐减弱,“我蓝婉…做鬼也不会…”

   蓝婉看着两人的表情,都在冷眼旁观着自己的死去。

   她气血攻心,喉咙腥甜,喷出一口鲜血,腹中十分绞痛,还有她的孩子吧。

   蓝婉挣扎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不会…放过你们!”

   外头忽然大雨倾盆,淅淅沥沥坠落在漫长春夜里,似乎要在今夜尽数下完一整年的雨水一样。

   又或者是,夜晚也在无声地哭泣。

   人间难挽,将门蓝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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