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三月,我的生辰快到了,祖父吩咐各宫仔细准备,为我操办盛大的生日宴。
大汕的习俗,儿女们在生日当天,得在黎明时分去拜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所以那天我早早的去了太子东宫。父王面色不太好看,可能是因为坐在“母亲”位置上的依旧是与生养我这事儿没有半点关系的尚侧妃。尚妃近来憔悴许多,只因被她打压许久的惠夫人终于有了身孕。她虽是盛装打扮,却仍旧掩饰不住眼角的疲惫。我觉着压抑,就急忙告退出来,走出殿外的时候,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
回到澄音苑只觉得饥肠辘辘。还好喜歌贴心,备好了早膳。许是过生日的缘故,今天的早膳特别奢华丰盛,有花胶鱼翅羹、雪松核桃酪、虫草猴菇干儿,等等。其中最珍贵的,是一瓶血燕盏。
燕窝这东西在汕国本来就罕见,血燕窝更是极其珍贵。据载,血燕窝只产在极东海岸的悬崖峭壁上,三年五载才“偶有得之”,一盏价值千金。进贡的血燕盏要先送到太医院,经过复杂的处理,另加入名贵中药材熬制而成。熬制好的血燕盏要盛入羊脂白玉瓶密封保存。血燕盏十全大补、生血益气,是治疗脾虚宫寒的圣品。
我不喜血燕盏略带腥气的口感,但绝对重视它不菲的价格,所以用过膳后,把玩起那瓶子来。
喜歌在一旁忍不住道:“公主,您上次交代我向内务府打听的事……”
“问到了?她在哪?”
“是,她在惠夫人宫里。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让喜歌打听的,是会娘的事。以流民身份入宫服侍要有两个条件:一是在失去土地前,她们至少得是佃农身份,二是她们不得进入内庭,只能在外围做粗活。我可怜会娘失子,便吩咐喜歌去打点了一下,让内务府把会娘分到内庭,只是没有干涉分到内庭哪里。
眼看时候尚早,我叫人备了步舆,要去惠夫人宫里。
“公主,惠夫人刚刚有孕,您就这样去她宫里,不能说……只是为了去看一个仆妇吧?”
“也是。”我拿了那瓶血燕盏,“那就拿这个作贺礼吧!”
惠夫人的住所是东宫中的一处别院,名唤清溪别院,是低等规格的院落。虽与惠夫人的身份不符,但她素来低调,又对外宣称就喜欢这地方清静,博得了个勤俭的贤名。
因我不是刻意来见她的,就阻止了院外的太监进去通报,先去了小厨房。小厨房是皇祖父赏给惠夫人的,专门应对她孕期没胃口的情况。会娘就在那里打杂。
这小厨房比之我澄音苑那个,小巧了许多,但贵在雅致。门外几丛修竹,掩映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相互咬着耳朵,是在笑话会娘蠢笨。
会娘正在用雪水盐渍凤梨。渍好的凤梨要送到前院去。
一个丫头盛气凌人的声音传来:“你可记清楚了,这本来该是你的事,我们几个是体谅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这才帮你跑腿,可别弄岔了。”
这狂傲丫头让我诧异,惠夫人宫里的倾轧现象竟这般猖獗,我宫里可是没人敢这样的。
而会娘只是俯首称是。
见那几个丫头走了,我趁机溜进厨房。会娘见了是我来,大惊,口称“殿下”,诚惶诚恐的行了大礼。
我暗恼一定是喜歌多嘴,告诉了她我的身份。见那案上还剩几块凤梨,便刻意回避她的大礼,掰了块凤梨往嘴里塞:
“这凤梨,怎地如此香脆可口,真好吃!”
她笑了,带着母性的温柔:“这就是要用冰镇了,才能出这个味。夏天我常做给儿子吃。”
我想了想,问她:“会娘以前家境都还不错的吧?”
“我家那口子刚开始还有个七、八亩田地,县城里还有银铺子。后来,闹蝗祸,银铺子也给人抢了。”
她说完也吃了一口剩下的凤梨,感慨:“本以为,咱这辈子再也吃不到盐渍凤梨了唉!咱们那儿,也是因为盐价太高了,好多人才活不下去。”
“盐价高?硗山一带不是盐产地嘛?据说有很多私盐井呢,为什么还会高呢?”我好生奇怪。
“私盐井哪是我们这些个小户人家能开采的。但就是因为私盐多了,才有人垄断经营,哄抬市价。”
这和我听到的不太一样,我觉得不对劲,却又一时参透不了其中的道理。
从会娘处出来,我绕到前院,将那瓶血燕盏给了惠夫人的大宫女秋斓。惠夫人还在里屋梳妆,我刚进去,就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见她对着铜镜将一柄双蝶多宝簪簪在了惠夫人的发际,用她那特有的柔柔声音道:
“尘萦君王面,蝶弄美人钗。这只凤蝶衬姑姑,真是美丽至极。”
惠夫人笑道:“你那是什么诗,我没听过,应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姑姑?是了,惠夫人娘家姓徐。惠夫人怀孕,皇上特批她娘家人可以随时入宫探视,只是一般宫嫔都会叫自己母亲来,这惠夫人却叫上了自个儿侄女。我暗叹,最近真是在哪都能遇上她啊。
“惠夫人,敏宜小姐。”我走过去。徐敏宜见到是我来,竟不意手上一抖,将那柄发簪碰落到地上。她也来不及去捡,同惠夫人一同跪在地上向我请安。
我见那桌上一副新裁的梅花笺,墨迹未干,上书:榴花似火染,果实渎蔻丹。只为来时晚,花开不及春。
字迹虽小,笔锋却甚是犀利。
惠夫人慌忙解释道:“那是敏宜随手写着玩儿的。”
“敏宜小姐真是不负才名,字也写得如此好看!”这句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徐敏宜腼腆的笑了。
惠夫人贺我生辰快乐,又聊了些往年生日宴上的事。然在她两姑侄面前我终究是外人,我坐了会儿就起身告辞。
姑侄俩一起送我出门去,惠夫人竟在路上问敏宜:“这几日,听说世子常来府上,是哪一位?”
“回姑姑,是寂王世子赵元显。”
“元显世子在太学也是颇负才名,你得多跟他学学。”
“元显世子早在清河公主的宴席上称赞过敏宜小姐的文采了,夫人这是过谦了。”不等徐敏宜回答,我打断了惠夫人。实是不喜欢她这样惺惺作态,故意将话讲给我听。
不过上了步辇,我就后悔自己太过冲动。自古才女多青睐,我的确艺不如人。正想得消极,步舆骤停,帘子被拉开,露出元显英朗的脸:“昭言!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等了你半天,快随我去重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