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太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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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食节一过,山上天气开始渐渐转暖。庵里有棵巨大的紫槐古树,结满了一串串肥硕的紫槐花,小风铃似的煞是好看。我琢磨着这种槐花新鲜摘下来蒸了吃最是清甜,所以当下找来绳子系上了,换好小羊皮靴,勾实了腿儿往树杈上挣着。

  “公,公主,要不,还是我来吧?你可当心别摔下来,要摔了,怕是我又得挨我舅母一顿胖揍了。”树下的结结巴巴说话的小胖墩儿是被我要挟来把风的同伙,此刻正一边贼眉鼠眼的观察周围的动静一边苦苦哀求我。

  “我说胖墩儿,你不提还好!上次叫你来可差没掉井里去!”

  “那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树上会有蛇。”

  “所以为了防止你被蛇咬,这次我来。给我好好看着,别,别让你舅母,回来瞅,到了。”

  我说话有点不匀气儿了,因眼瞧着面前一尺来远的花开得正好,手却有点够不到,我只好慢慢站起来,肩膀撑着树疙瘩越发费力。

  姿势可能不太雅观,至少看起来有那么点危险性,树下的小胖墩儿可劲儿的尖叫。

  我没功夫理他,就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够着了。我努力保持平衡往前挪。

  指尖刚碰着花瓣的一霎那,一阵清风徐来,吹开了面前的累累繁花。晨雾杳绕中,依稀可见山下一处河谷地红墙格矩,高塔林立。

  是大兴城!我兴奋地站直身子从空中俯瞰,刺眼的阳光将大兴城染成了漂亮的金色,也染花了我的眼睛。我忍不住松开手来抵挡,脚下却没留神一个踏空,腾云驾雾般往后倒去……

  “公主是万金之躯,要有个三长两短,要让老奴如何是好……”回复意识后我已是身在榻上,面前的美妇人——小胖墩儿的舅母——我的教导嬷嬷颜氏,据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自我记事起她便常伴在我身边,说是养母或乳娘也不为过。她向来极为宠溺我,从来不舍得说一句重话。

  “虽说这次是没有什么大碍,但可别再做等危险事情让奴婢担惊了,回头还得向皇上交代呢。”她柔声说完,端来一方玉盘,又道,“这是槐花蒸糕。就知道你这馋丫头最爱吃,早腌了最好的柿霜糖上笼蒸熟了,想不想吃?”

  “想!”我顿时两眼放光。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颜嬷嬷躺在贵妃榻上美美的吃着槐花蒸糕。这可是方寸庵的特产之一,香甜糯软,入口即化,就着上好的谷雨茶吃真是人间享受啊~~

  不过,在这美好的惬意里还是混杂着远处传来的不甚和谐的声音:

  “呜呜呜~不能带公主下山,不能背公主过河,不能帮公主打架,不能看着公主偷东西,不能让公主爬树~呜…….”

  我估计这种程度的声音估计是在金棘草里罚单腿立。哎,可怜的小胖墩儿,帮我拾了一上午的槐花,现在居然连一口都吃不上,真是苦命啊~~我摇着头吃了最后一口槐花糕,在心里真诚的对胖墩儿表示同情,然后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嬷嬷,皇宫里是什么样子?”晚上,月光正好照着我的床头,我有点睡不着。

  “皇宫么……”颜嬷嬷抬头望了望月亮,“不管怎么说,那是你该去的地方,你是咱们大汕的公主呀。”

  “那不是个好地方么?”

  “好不好也得你自己体会,再说,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你皇爷爷么,也有我陪着你。”

  “……”我攥紧嬷嬷的手,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庵里的女尼们都说那是个好地方,贵人住的地方。这太岚山上的雾气偶尔也会散,那时候从这山腰能远远望见山下的皇城。太阳照得明晃晃的,金灿灿的。看起来是个好地方。但那里,却住着一群,我不认识不熟悉的人。

  我从出生起就离开了皇城。

  我们大汕国从立国起就有规定,帝国的长公主必须从小到寺庙里为皇室祈福,保佑龙脉昌隆,国泰民安,直到九岁才可回宫。当今圣上的长姐早已薨逝,我贵为太子的父亲又没有姐妹,于是这个被送到寺庙里的人选就成了我。

  颜嬷嬷陪同我来的,她说她喜欢清静。我也喜欢清静。事实上这座方寸庵一年到头都很冷清,皇家的山头方圆几百里都不会有人。但每年的寒食节是例外,那个时候明黄色的金龙旗会一路从山脚插上山顶,名贵的梵香终日缭绕,满山都是庄严的吟诵之声。

  我则须盛装打扮,陪同我的皇帝爷爷前往山顶的大佛寺祭天--这也是皇长女孙的职责。

  那时,我常常躲在柱子后面偷偷观察我这位高高在上的祖父,但每次都总能被他宽容的,慈爱的,甚至些许期待的目光逮到,然后得意的抱着我开怀大笑。因此,从四岁开始参加祭礼起,我便喜欢上了这位和蔼亲切的老人了,每次祭礼结束后的几天里,我都会很难过。

  颜嬷嬷说,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的温柔似乎都要化出水来。

  六月末,杨花落尽,我要启程回宫了。回宫的前一天我到山谷里采了许多野百合藤,编成一顶花帽子送给小胖墩。小花帽太小了他带不进去,急得直哭,两只眼睛肿成了一对大核桃。

  我哭着骂他“:胖墩儿你看吧你,我都叫你少吃点了你老不听,现在胖得连帽子也带不了了吧,以后别讨不了媳妇儿愁死你娘!”

  胖墩儿吵架从没吵赢过我,这次也只好揽着车架一个劲儿的哭。

  “胖墩儿,以后可再没人带着你上房掀瓦下河摸鱼了,挨打也没我罩着你了,我走了你要乖,前阵子捉来的雀儿记得帮我喂……”

  胖墩儿只哭得更厉害了,我只好扯了花帽子顶挂在他脖子上。车驾已经驶离,他还死扒拉着不放,脚下酿跄着像要跌倒。

  我只好哀求地看向颜嬷嬷:“嬷嬷,就再停一会儿吧。”

  颜嬷嬷冷了脸,转头向胖墩儿喝道:“什么出息!丢了我颜家的脸!回头考上了北府军便有的是机会见公主!回去!”

  胖墩儿这才极不情愿的松了手,失去平衡跌了个狗啃泥,我连忙回头,看到他满身是泥巴,手里死死拽了个花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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