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夏夜,天空没有一丝风,四周静得出奇。年轻的帝王登上城楼,用他鹰鸷一般的眼神俯瞰,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城下是穿着千奇百怪的蛮族士兵,一个个健硕生猛,挥刀霍霍。十几万大军压境,和他城内区区几千人的生力军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要迫他吐出这块到嘴的肥肉。他十年来的呕心沥血,他刚刚收获的一丁点的成果,难道,就要这样拱手让人了吗?
不!这怎么可以!他当然不甘心!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他蓦地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血月,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挥手道:“放箭!”
瞬间城头数万支利箭其发,城下一些来不及支起盾牌的敌人瞬间被穿射成了刺猬。对方将领显没料到他会如此果决,气得嚎啕着大叫。
一架架攻城的云梯搭了上来,蛮族素以勇武好战著称,拒不畏死。
眼见城下如潮水般逆袭上来的攻城大军,他咬牙大喝道:“弓兵退下!沙狐伏击!”
“沙狐”是南蕃土著令狐部训练的特殊兵种,是令狐部的主力军,最擅越高远眺,轻足隐匿。他们本来是精锐的斥候部队,却在今天被他拿到正面来用作了挡箭牌。
沙狐换下弓兵后,敌人的攻势瞬间得到了遏制。一个沙狐的战力能抵上二十甚至五十个敌人,可是沙狐统共就那么三百来个。眼见沙狐们因寡不敌众纷纷倒下,他仍拒绝打开城门。西蛮地广人稀,蛮族虏了人去往往不会杀掉,但若他负隅顽抗,惹恼了他们就很难说了。为了霸业,他甚至赌上了城内两万多人的性命。
城墙上,敌人冲出最大突破口的地方,两个武艺高强的人正奋力杀敌。他们中一人有二十五六,手持羽扇、身着白衣,步履翩翩,他手中死伤逾百,却仍旧纤尘不染,有如谪仙;另一人却只有十五、六岁,一杆红缨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刚爬上墙头的敌人硬是半点也靠近不得。
“陛下还不下令用滚石檑木吗?沙狐已经撑不住了。”那十五、六岁的少年问。
“谁知道呢,也许陛下自有想法。”白衣人回答。
“靠!陛下怎么可以这样,不把人命当人命!”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给人听见……你不想活了吗?”
“是,是不想活了,哎哟!”那少年给了面前的敌人当头一棒,却不意被绕道他身后的另一个用刀柄戳到了腰,疼得直叫唤,“反正,呼呼,老子也快累死了。”
“耐心点,”白衣人帮他解决了身后那个,不敢有所停顿,手起扇落又是一连两个人头落地,“马上就要起风了。”
“耐心点?”少年忽的一个回马枪,将近身的一众敌军扫到白衣人面前,“那就劳烦您老人家掩护我一下,我上岚山去看看!”
白衣人一个措手不及,大骂道:“你小子不讲义气!”
“叫陛下准备滚石檑木吧!芸娘再不出手我们就都要死在这里啦!”少年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施展轻功,几个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岚山,几盏冷莹莹的烛火。和山下滔天的战火一比,这无人的大殿更是显得清冷幽寂。
“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跋涉而来的少年不禁皱紧了眉头:“芸娘,你好些了嘛?”
“咳,还好,不过是沾染风寒。你这是?”黯淡中走出来一个女子,翡色的星眸,雪白的肌肤,无暇如美玉,淡雅似莲花,无论姿色气度都不不似人间所有。她看着少年身上的累累伤痕,蹙眉问道。
“才从南边脱开身来。”少年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样的伤如果感染了就麻烦了。”芸娘抬手拔去发间的竹簪,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
“芸娘,不要,我不打紧,真的。”少年见状惊叫着阻止。
芸娘却已将掌心刺破,覆在少年的伤口上,口中念念有词。
少年原本还在渗出血迹的伤口在这微妙的粉红血光中渐渐痊。
“小鱼儿,前方战事如何?”芸娘随手撕下袖衿,包住掌心,问道。
名唤小鱼儿的少年哽咽道:“……已经快抵不住了,对方人太多。”
“没事,别哭。”芸娘摸了摸他的头,走向外边,凭栏看着漫天的火光,“马上,就要起风了。”
“我,我不是哭那个!他死了如何?这大兴城破了又如何?我是哭……哭芸娘你。他们认为你不祥,把你赶到这里,可是,可是现下需要你了,又求你。芸娘,我为你不值得!”
“嘘,小鱼儿,不可以恨王上哦。”她抚上少年的额,点点温柔奇特的抚平了他狂躁的心,“令狐芸是王上的妻子呢。你们东原人提夫纲。妻子,不应该帮助丈夫的么?”
“可是,可是……”少年还要说什么,却被令狐芸打断:“小鱼儿你看,起风了……”
他抬头,见她展开纤瘦的手臂,正一点点融进夜色中,有一丝细风微动,牵起她披散着的浓黑的发,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妖异的美。
令狐一族的圣女,提取大量自身鲜血,再配以巫药祷之,可得盲药。盲药随风发散,中者致盲,如坠雾里,除非预先服得解药,否则无药可解。若得此盲药并加以善用,战场上可扭转局势,轻易制胜。
“芸娘!你不要再浪费你的鲜血了!那个人,那个人他根本不爱你啊!”小鱼儿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不要紧,我已经有他的骨肉了。”芸娘摇摇头,慈爱的看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芸娘,你知道么?东原有句话叫‘兔死狗亨,鸟尽弓藏。’你令狐部的那些族人,他们,他们被他当做挡箭牌,如今,已经全死了!沙狐,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小鱼儿嘶吼着,与此同时,山下传来阵阵轰鸣,是城墙上放下滚石檑木所发出的巨响。
“是么。”令狐芸闭上眼睛,缓缓走到殿外那棵大槐树边,“小鱼儿你知道么?一直以来,我和我的族人,都有一个梦想。”
“我们梦想,终有一天,我们将不会被视为蛮夷或异类,能同普通人一样平静的生活。”她娴熟的将掌心的包扎再次拆开,鲜血随着她的意念喷涌而出。
“当我祷告时,将不再戴上这受诅咒的兽首面具。”她拿出一张诡异的狐皮面具,那上面涂有奇怪的药粉。
“你问我,为何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因为他曾说过‘武功武功,以武致功’。其实杀戮的背后,他要的是一个太平盛世,他要在他的国土上,给我和我的族人们一席容身之地。”
“至于我那些逝去的族人,”她说到这里,虽强自镇定,仍不免脸色发白,“没关系,这新兴的城市,会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蓬勃兴起。这两万多他的臣民,他和他们的子子孙孙,都会记住这些为他们牺牲性命的狐族人,记住这段历史。”
她说完敛目,双手合十,美若仙子。少年不禁看呆了去。
时光,仿若就此定格。
千回百转,浮世变迁,孤独百年后,你是否还记得当初的承诺?你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