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哭得昏天暗地死去活来。不知道是对从小到大住惯了的方寸庵不舍还是对即将到来的皇宫生活的畏惧。耳边一直是颜嬷嬷心疼的“丫头别哭坏了身子”,“这样好没礼数”之类的念叨,我却全然止不住。渐渐只觉头昏眼花,失去了知觉。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中。一睁眼看到的是头顶的明黄色金丝锦缎凤纹帐,颜嬷嬷斜靠在榻前打着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给我打着雀翎扇。
见我醒来,笑骂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醒了,这可都日上三竿了。你皇爷爷昨天来,你睡得跟只小乳猪似的,请了太医来看,吩咐妥帖便走了。到便宜了你不用去殿上见他了。”说完又感叹道:“你皇爷爷真真疼你,这‘澄音园’可是昔年他做皇子时的旧处,十五年不见,竟一点没变。”
我笑着抱她:“嬷嬷还没老呢,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说完又偏头想了想,“这么说来,嬷嬷蛮想回的宫吧?”
颜嬷嬷似被我打断思绪,回过神弹了我一记脑门儿:
“你这孩子,就喜欢嚼舌根,也不知道跟哪家破落户学的!省了大礼省不得小礼,你还没见过你父王和侧夫人们呢,趁天色还早,跟我去趟东宫。”
“啊~~”我顿时垮了小脸。
太子东宫,离我的住处不远。我记性不好,却最能记路,七转八拐的倒也记得差不离。一进内殿我就被那阵仗吓得好一顿愣神,太监宫女足足不下四十人,满满的站了一屋子。我的父王和他的侧妃尚氏坐在沉香木罗汉榻上,旁边侍立着新晋的惠夫人。
从四岁起我便没见过父王,这“小礼”还是“礼”得我有点紧张。偷偷瞄了瞄颜嬷嬷,见她嘴角微微向斜歪着,这是她常有的表示轻蔑的神情。
我心下这才了然,便照规矩捧了茶盘,对着父王行跪拜礼:“祝父王,王妃,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父王微微颔首,接过了茶,尚氏却冷了脸,转过一边。一旁的惠夫人毕竟年长些,见机接过茶盘,亲自为尚氏奉上。
尚氏却不理,只懒懒开了口:“公主好大架子,岂有见了母妃也不行跪拜大礼的。昨日我们这些个做后母的,就怕有人多心给落下什么不是的把柄,一大早备好了蔬茶点心在东华门外候了一天,谁知人到了是车帘子也不舍得捞一捞,只说睡了。倒是我们叨扰了。”
父王闻言皱了皱眉,劝道:“芙菁自小又不是在宫里长大,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
尚氏仍不依不饶:“就算是小孩子也……”
父王一记凌厉的目光扔过去,成功阻止了她后面的话。后者虽住了嘴,面上却不甘示弱,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颜嬷嬷终于开口了:
“尚侧妃的意思是,是奴婢没教好公主的礼数了?”
开始了~开始了~听到了这久违的生冷腔调我在心里一阵激动。
颜嬷嬷这是动脾气了,我最喜欢看动了脾气的颜嬷嬷与人吵架了,她绝对是各中豪杰。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一见是颜嬷嬷开口,尚氏显得有点中气不足。
哎,我暗叹,太没水准了,昔时我下山陪颜嬷嬷采买,见到市井泼妇也是这样骂街的。
“且不说是与不是,要说礼数,想必侧妃也明白,我们大汕国的长公主,是跪天跪地跪皇帝,却从未听说,要跪侧妃的。”颜嬷嬷说的慢吞吞的,故意把那个“侧”字咬得极重。
果不其然,尚氏气得直干瞪眼,捧过茶来牛饮一大口,正要说话,颜嬷嬷却又闲闲的抛出一句:“更何况,您也知道您是庶母,何故硬讨来个母妃之说?”
尚氏闻言生生被噎住,一时无处发泄,手中的茶杯渐渐硌出裂纹。
尚氏的坏脾气是这宫中人尽皆知的。我倒是不怕她甚至发疯把这罗汉榻给砸了,只是,父王的脸色,有些难看……好吧,是时候我出场了。
我抽了抽嘴角,眼睛使劲砸吧砸吧出几滴水来,可怜兮兮地猫叫了一声:“父王……”
不愧是我父亲,极为识趣,立马抢过尚氏手中岌岌可危的茶杯:“好了好了,别吓着孩子了,看都哭了,你既不喜欢孩子不懂事,便让她早些回去吧。”说完便将尚氏凉在一边儿,只吩咐太监宫女们扛了几箱子玛瑙串珠什么的时兴玩意儿,送到我园子里,叫我走了。
出了门,我还一直耸拉着肩,嘴角直抽抽,颜嬷嬷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我:“丫头笑够了吧?”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太好玩了,嬷嬷你没见她那脸,都快成猪肝儿了!”我还正愁这宫里没什么好消遣,以后没事跑到这东宫来气气老妖婆也不错~
“你别动歪脑筋,她是丞相的女儿,以后你父王继位还指望着她尚家的助力,你没事别去招惹。”仿佛看穿我的想法,颜嬷嬷提醒道。
“哦~~”我只好拉长了声音作答表示无奈。
“不过……”她也忍不住低低骂道,“还真是小家子做派,塞一屋子的宫人那阵仗给谁看啊,是当我们没见过世面么!”
……呃……说到底,颜嬷嬷还是比我有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