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琴，叫做梅梢月，琴丝透亮细腻，琴身典雅不失韵味，琴音温和悦耳，勾人魂魄，流连忘返，余音也可绕梁三日。恰是一把称手好琴，如何不和你心意？”
陆清泽推门而入，看到地上砸断的琴，以及绷断的琴弦散落一地，满是狼藉。又往前走了俩步，看到了柳妍韫坐在镜子前，青丝披肩，一身浅蓝长衣拖地。屋内有淡淡的香味，不似胭脂水粉，更像是，她的味道。
“琴是好琴，败就败在，它有个烂俗的名字。”柳妍韫并没有起身。她听到他的脚步在慢慢靠近。虽说今日他来，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可她还是心中忍不住地恼火。
纵使那把琴再好，可带着一个“月”字，她就有种莫名的恼火。以她的身份，本就是不该要求什么，也不该奢望什么，可那种隐隐的不甘心，折磨着她的理智。
“你在闹什么？”他的声音虽仍旧没有波澜，但已是比平时要温柔耐心得多，他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离她的椅子有两尺远。
她还是很清瘦，肤若凝霜，眉若柳叶，五官精致，眸子里深邃的清冷，竟是和他有几分相似。他们都看着镜子里的对方，沉默了很久。
事实上，她放在腿上的手是紧攥着的。因为每每想起，她那次主动吻了他，便总是控制不住地慌乱。可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吻别人。可他是见惯世面的陆家长子，更是这桃源阁的最大掌权之人，自然是处事不惊，坐怀不乱之人。她情不自禁的清浅一吻，在他看来也许只是个可笑的意外，可对她来说，那是花儿终于等到了清风的驻足，鱼儿终于得到了鸟儿的垂怜，那些她的奢望，在那一刻得到满足。即便短暂却也显得珍贵。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有种错觉，他对她是特别的，也是爱惜的。即便吻她，他也很克制，很疼惜，不愿弄疼她，伤害她，与平日冰冷的外表，是截然不同的。
“听叶青说，你平日话多得很，怎么到我这儿，人都懒得理。”陆清泽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大人说笑了。妍韫的性子，向来是不讨人喜欢的。这阁里妹妹姐姐们多的是，何必花心思在我身上，败了兴致。”柳妍韫的声音温软却不失锋芒不屑地瞥了一眼镜子里的他，“可惜了这些副好琴，也可惜了，大人一番心意。”
陆清泽嘴角一勾。这话里夹的刀子，傻子也得意会吧。他的眼波泛起了丝丝的宠溺，但转而却又变得深邃和沉重起来。
“你引我来，想干什么？”他问道。
“大人要成婚？”
“是。”他毫不含糊地回答着。
“那该是恭喜大人呐！”她笑得牵强而苦涩。
“自然。”他深邃的眼睛注视着镜子里的她，好似有万千情绪杂糅其中。
“你——”柳妍韫一时被噎住了话。
此时一股强劲的气息席卷而来，还未等到她反应过来，耳边就有低沉的气息勾着她的魂她水灵的眸子瞪得很大，只听见他在耳边轻笑的声音：“慌什么？”
他的眼神，可以是极致的压迫感，也可以是极致的蛊惑感。棱角分明的五官，离自己这样近，她早已乱了分寸，却依旧强壮镇定，转头在他耳边细语：“大人说笑了，我只是大人的棋子，应当是有自知之明，保持该有的分寸。”
“我说了，不要再擅自接任务了。”陆清泽的眼神冰冷起来，“你这样杀了蔡家的三公子，只会给我惹麻烦。”
“大人何必心急呢！只要结果合理，谁在乎过程是什么？”柳妍韫勾唇邪魅一笑，柔情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不要自作聪明，你这样擅自做出决定，后果你承担不起。”
“对了，今儿我还收了皇家的诏令，请奴家进宫献曲献舞。官家亲召，这舞要跳，曲儿自然也要弹。难不成官家的诏令，你也有翻手覆云的本事篡改？”柳妍韫的话步步紧逼。
“你觉得，桃源阁容不下柳姑娘这尊大佛？”这二人对话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大人言重了。小女，生是桃源阁的人，死是桃源阁的鬼。我这样做，百利而无一害。不是么？”她笃定他对自己是特别的，便肆无忌惮地试探着他的底线。同时她为此，赌上的是她的人生。
“你在试探我？”陆清泽一语点破。
“那有——如何——”她的眸子慌乱起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乘势微微偏头，靠近了她的粉嫩的嘴唇，留有唇间那一丝的距离，交织着暧昧的气息，和懵懂的心悸。他闯进自己残破的人生，从前和现在都是。也许他从未兵荒马乱，可她却是因他一点点的肆意撩拨，就溃不成军。
氤氲在空气中的他的气息，正在摧毁她的防备。纵使她在心中建起再厚的城墙，也只会被他一眼看穿。
“你就这么喜欢我？”他恣意地邪魅浅笑，垂眸看着她慌乱的神情，心中不禁涌起一些柔软的记忆。他轻声说道：“情爱在我看来，只是筹码。婚事如此，你……也一样。”
他退身直起了腰，背过了身，镜子里映着他笔挺修长的身姿，孤独却又萧瑟。
“你若想做官家的枕边人，心头爱，享尽荣华富贵，万千宠爱，我不拦着你。”他看着闪烁的烛火，继续说道，“桃源阁待腻了，便是想去那世间女子都向往的皇宫，也许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背对着背，谁都没有再转身。
“我有些话要问清楚。”她声音清冷。
“问吧，所有的你想问的，今日通通都回答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我百般任性，你还是由着我？”
“你和我死去的妹妹长得有几分相像，看见你，便总让我想起她。”他的眸子沉了沉。
是么，原来她只是陆清泽心中的影子。他的羁绊，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所以那个玉佩，根本不是林家姑娘的，是你妹妹的，对么？”她顿悟了过来。
“是。那你以为，那是谁的东西？”他笑得讽刺。
“原来我不仅是傻了，还成了替代品。”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皮囊，眼眶渐渐泛红了，“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可……你对我，可曾有一点点的喜欢？哪怕一瞬间也好——”
“喜欢？哼，喜欢一个，院街女子？”他撇撇嘴冷笑道，“啧——谁会对捡来的脏东西，爱不释手呢？”
“捡来的藏东西”，原来她只是捡来的可有可无的东西。一滴清冷的泪滑落脸颊，所以那些瞬间，都是她的错觉，都是她一厢情愿。
“林家姑娘，你喜欢她？”
“喜不喜欢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他微微侧头，不屑地说道，“重要的是她是林家的女子，我需要借助林家的势力扫清障碍。”
“这里所有的人，你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只是你的局中的棋子。”她麻木地说道，“丢弃或是消失，对你来说，只是少了一项筹码而已。”
“这点，话虽然难听，但道理不假。”陆清泽点了点头，无所谓地说道，“适者生存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利用价值是衡量筹码的标准。如果这颗棋，没有任何价值，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呵——至于你，只能算是我的败笔。丢掉，自然也没什么不妥吧——你以为我会在乎，你么？”
“丢掉……”她重复这两个字，就像刀子一样插进她的左心房，僵硬地用手摸着自己的脸，“呵——原来，是这副皮囊救了我——”
“看来，岚靖宇也不是什么都没教你。”他笑着，却始终没有转过身，“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确认他的话足够锋利，能够刺伤她最柔软的地方。
“你救了我，爱惜我，疼惜我，迁就我，这对我来说都是真的。”她含着泪笑道，“错觉也罢，对我来说都是温暖的。我承认我是爱慕你，只是大人恰巧心有所属罢了。”
他对她直接的表达，有些惊讶。
“所以我一定要进宫，一定要让官家爱上我。这样至少在官家为难你时，奴家可以给您求情；有大臣刁难你时，奴家可以让他们闭嘴；想见你时，可以光明正大地召见你。”烛火在微微颤动。
他轻轻转脚，转身的瞬间，柳妍韫撞进了自己的怀里。纤细的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她的脸埋在他怀里，泪浸湿了衣襟。因为紧张，连着呼吸都错乱了。
陆清泽的心一瞬间空了，就这样被她用尽全力紧紧地搂着。
“陆清泽，我爱慕你……深深地爱慕着你。”放下所有顾虑、自尊、隐忍，她说出了藏在多少个日夜中的心里话，“我深信着，我是爱慕你的……我庆幸，我是爱慕你的——”
她知道，如果再不说，或许今后就再无机会了。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得以相见。
不是所有话，都一定要有回应；也不是所有爱慕，都一定要终成眷属。得不到不代表不配拥有；错过了，也不代表要选择将心意沉溺。她要说，她要聊表心意，哪怕没有结果，对她来说，仍旧很好，因为陆清泽于她而言，是珍贵的，她的心意也是真挚的。真挚的心意为何不能说，又凭什么羞于说……
“是么？”他眸子温热了三分，但他还是狠心撒开了她的手。她一失力，摔倒了地上。
仰着头，看到那种陌生的冰冷的脸庞，心在隐隐作痛。
“你知道，每天我能听到多少这样的话么？”
他掸掸身上看不见的灰，丢下一句话：“琴我会再送来一副，就当是提前祝贺你要当官家的枕边人了。”
门被“嘭——”一声关住了。徒留她一人扶坐在地上。烛光摇曳，这屋子，凄凉得很。
她想起了岚靖宇的警告：“对陆大人，你不要别的动心思。既是为他好，也是为你好。不会有结果的。”
多情终归是自伤，痴情总被无情误。他的目光，也许此生都无法触及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