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来了请帖,明日说是想请将军一去,鉴鉴北运而来的丝绸和南海的红珊瑚。”锦芝黎把请柬递上前去,犹豫片刻,又说道,“还说,带上夕月,也好叙叙旧……”
锦芝黎不知这徐家是何用意,为何偏偏提了林夕月。莫不是夕月儿时的玩伴。
“林郎,有何打算?”她看到林兆德暗暗皱起的眉头,便知这不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徐子骁……说来也有些生疏了。他自幼与夕月相识,年幼时玩得不错。”他叹了口气,“不过,那时林家与徐家的关系还是很近的。”
那时大家都是初入官途,心思单纯,每日出入都称兄道弟,俩家经常互相往来,常常喝酒作诗,畅谈抱负。俩家的女眷也很是亲近,那是夕月的母亲也在,可以说,那徐子骁也算得与夕月是青梅竹马了。可是,后来圣上逐渐沉溺于琴棋书画,莺花艳柳,不理朝政。徐家便开始投其所好,不再想着以民为天。
但林兆德身为一国之将,怎能忍心袖手旁观。多次进谏上书,规劝天子要重视民生,以天下为己任。最终,与徐家相左,利益冲突之下,两家关系也破裂了。至此俩家就很少往来了。
“此事需得谨慎。来人,去叫夕月。就说,我有要事要与她商议。”林兆德穿起外衣,便带了几个下人去准备见面礼了。
次日,便来到了徐府。
林夕月跟在爹爹身后,一身桃色金丝长摆裙,秀气大方。头戴几支琉璃彩珠簪。若不是她面色憔悴,定是灵动得像仙女似的。
“月儿,一会儿去了徐伯伯那里,要谨遵礼数。知道么?”
林夕月点点头,她已经不再想去问任何事情的缘由了,因为那都与她无关。就算有关,那又怎么样呢,一样是于事无补。
进到院子里,是满园柳树,清冷而不失格调。下人们正在忙着准备宴席的菜品,来回走动着。
“将军随小的来。我家大人早已恭候多时了。”
正堂就在不远几步。
微风拂过她鬓角的发丝,传来淡淡的泥土味。
时间真快啊,不过转瞬,便又是一年春秋。
“啪——”
“公子,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林夕月的耳边传来盘子摔碎的声音,接着就是一下人跪地求饶的叫喊声,期间夹杂着焦急、愧疚、与害怕。
阳光好像是揉碎在清风中,滑过脸颊,暖暖的,软软的。
“无碍的,快起来。交待重做一份便是。”那声音宛若清泉般清澈干净,没有半分污浊。
“公子可有要事吩咐?”面对此等谦逊亲切的人,任谁都要敬重三分。
“……”有些远,加以人声嘈杂,他的声音也被杂乱之声淹没在耳边了。
远处看那男儿的身影,冰蓝丝衣,微风翩翩,长身玉立,宛若玉柳。模糊之间,样貌清瘦俊朗,恰有少年不染俗世之风。
“夕月,干什么呢?”林兆德回头看到林夕月站在一处,看着一处出了神。随她目光而去,只有忙碌的人群。
“丫头,看什么呢?”
“哦……哦,来了!”林夕月瑶瑶头,醒了神。只是几秒钟,她心底深处轻轻泛起了波澜,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揪扯着她的心。她边走边回头看了看忙碌的下人们,那人转眼变消失不见了,她眼底滑过一丝失落。抿了抿淡粉的唇。回过头急忙追上爹爹的步子。
那男子几乎是在她一回眸的瞬间,踏进了后院的门槛,衣摆拂过木门槛,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刚好错开一秒钟。
“徐兄!好久不见!今日鄙人带小女一并上门拜访!”林兆德作揖,举手投足尽是礼数。身后林夕月照做作揖。
“哎呦!咱们有些时候没见啦,老林!来来来,别客套了,坐坐坐!”说罢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坐下,“来人!上菜!”
徐儒风的结发妻子沈芳婧也笑着说道,“来,老林,别客气,权当自己家了。”
林夕月挨着爹爹坐下。环顾了四周,这桌子是上好的檀木,杯盏也是上乘的翡翠玉打造,古董奇玩也摆了不少。正堂墙上挂着“忠”字笔法流畅强劲,颇有气势。
“这夕月都长这么大了!转眼多少年过去了,真真是大家闺秀了!”徐儒风说笑着。
这徐儒风与林兆德本是深交之友,自多年前意见相左后,也无太多交际。虽未挑明关系破裂之态,但朝廷人人有眼,皆知这林徐两家早已各行其是。如今看来,这没有挑明,也算是为今日之局留了后路。
“徐伯过奖了。”林夕月微笑着说道,“徐伯许久未见,还是一点都没变呢,和从前一样年轻。”
“哈哈哈哈——这丫头还真是长大了!真真说话讨人喜欢!来,我敬你爹爹一杯,养了这么聪慧美丽的闺女!”说罢拿起斟满的酒杯,向着林兆德。
“徐兄过奖了!来,敬你。”说罢也举起酒杯。
林夕月见状也一起端起杯子,准备一饮而尽。嘴刚靠近杯沿,手中却猛地悬空了——手中之杯被夺走了。
林夕月一惊,微微侧身,看见一身着墨青色束腰长袍,样貌英俊却不失痞气,虽有顽劣之相,却举手得体,不失分寸。
他看看手中刚刚从林夕月手中抢来的酒杯,挑唇邪魅一笑,风流之中带着一丝稚气,爽朗地说道:“怎么能让这小美人沾酒呢!这杯算我的。”他向林夕月眨眨眼,暗示着什么,眼神清凉,不失孩子气,转而推手作揖,“林伯伯登临寒舍,子骁因私事多有怠慢,此杯算是罚我身为晚辈,招待不周,失了礼数。”
说罢还不待林兆德反映过来,便一饮而尽。
林夕月也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就替自己将酒挡下。虽然感激,但更多的是疑惑。她起身轻轻颔首低头,行了礼,说道:“谢过公子。敢问公子贵姓?”
“不会吧!你连我都不记得啦!小铃铛!”他弯下腰,侧着头,清亮的眼睛瞧着她半分不离,那眼神炙热而亲切,“你忘啦!我是小……”
“孽子!不得无礼!”沈芳婧看到林夕月被这徐子骁逗得局促不安,忙呵斥道,“都把你林伯伯家的女儿吓到了,还不快陪罪!”
“咳咳……”他故意装出正经的官腔管调,拍拍两袖,周周正正地对着林夕月作揖,“对不住了,林姑娘。多有失礼……你习惯就好。”
这话锋一转,还是尽显活泼不羁之态。
“大家都坐。这是犬子,徐子骁。教导不周,如今才如此顽劣。林兄见谅。”徐儒风饮下手中之酒。
林兆德见状,也喝下手中之酒,笑道:“子骁也长这么大了,当真是有男儿洒脱豁达之气概。如此甚好啊!”
子骁……徐子骁……小铃铛……
她的记忆在脑海中摸索着,试图寻找这个名字在脑海中的印象。只是……很模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忽地,她脑海里闪过了些什么。
放在腰间的手,伸了出来。
“猴子!”
话语一出,全场寂静,略有些尴尬。周围的人都怔住了——这是什么奇怪的暗语。只有这两人默契地相视,然后“噗——”地一声都笑了。
“记性不错嘛!”
林夕月掩面而笑,儿时开的玩笑竟如今成了记忆的起点。
只是,她的铃铛,早就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她暗自苦涩地笑了笑,继续和她这这多年未见的玩伴儿聊了起来。
很快宴席的气氛就变得轻松起来,大人们聊着以前的事情,而林夕月今日也是少有得话多,和徐子骁聊得很开心。
饭后,撤了桌子,又上了些茶和茶点。想来一会儿便要教下人搬了那些个绫罗绸缎和珊瑚珍珠之类的东西来品鉴。
徐子骁觉得此时也不宜留在这里说笑,便和母亲请示,带了林夕月离开正堂了。
院后青翠点点,花团锦簇,栽了香樟树,原是春天,便已枝繁叶茂,一番向荣的姿态。空气中散着淡淡的树香。这里很安静,紧绷的神经容易放松下来。
“小铃铛,我可记得你小时候皮得很呢!如今成了大家闺秀,竟也开始端架了!”徐子骁与林夕月一边走,一边打趣着。
“谁都和你一样么?永远长不大的小猴子。”林夕月反驳道。
出了正堂来到此处,她倒是放松不少。本就生疏,连着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要思量得不得体。可眼下只有这个家伙,还是她从小的玩伴,自然松了一口气。
“呦!小铃铛还装起大人了!”徐子骁勾唇一笑。
“还有啊,我的铃铛丢了,……以后你就别再说了。”林夕月低头握了握手,心中有些揪扯。
徐子骁的眸子深了几分,像是探到她隐忍的情绪,但究竟为何他无从知晓。没有交集的这些年,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一无所知。
“呵!你这样想啊!”他温柔地看着她低下头的样子,才开口安慰道,“也许是你笨呢!不是丢了,只是找不到了而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而已。但总归是没丢。”
她的心就像扎了没有被拔出来的刺,无论何时想起,都会隐隐作痛。
找不到?可……她也找了,找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也依旧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从来没有过……
“算了,不提了,随你怎么说吧。”她眨眨酸痛的眼眶,笑了起来,“对了,前几日听闻,你写得一篇好文章,传得街巷到处都是,今日正好让我看看真迹,好生让我瞧瞧有多厉害!”
“不能吧,不是叫他随手抄抄写写就得了嘛!怎么还弄得人尽皆知啊。”徐子骁挠挠头,心中有些疑虑,“叫他别认真写,怎么还较真呢!”
“你在说什么呀?”林夕月看他一直自言自语,也是摸不着头脑。
他苦思冥想了一番,尴尬地挤出了笑脸,说道:“那是我一友人写的。我哪有那个本事啊!也就是爹爹催得急,我才教他替我写一篇去应付应付爹爹罢了……。”
林夕月掩面而笑,想起他小时候,因为写不好文章,被徐伯伯追着满院子跑。
“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憨笑着,“肯定是,我爹爹拿去给人炫耀了。那老头子就那毛病。”
“不过,你要想瞧瞧,便拿给你。还在我那里放着呢!”徐子骁说着,还谈起了他的友人,“我那朋友,生性清冷泊淡,平日不爱热闹,就整日整夜地待在书房,看书写字,画画作诗什么的,无趣得很。可能和他脑袋摔坏了有点关系吧……”
“脑袋摔坏?”
“对啊!诶,也没完全摔坏,这不照样还是那么聪明嘛!”徐子骁漫不经心地说道。
说着两人走进了房间里。
屋内陈设简洁干净,书阁架上的书整齐地摆放着。其余几处,随意摆放着几样东西,细看那些金瓶玉盘,宝珠瓷器可都是价值连城之物。桌子上随意摆着纸砚。
“你先坐,我找找他的手稿。放哪去了……”
林夕月走到窗边,看到右侧有也有一书阁,透过窗框能看到里面有不少书卷。
“那边也是书阁么?”
“哦!”徐子骁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弯腰去找,说道,“对!我这人,不怎么爱读书,但我喜欢藏书。这要有人来了,不还能显得我博学多才嘛!哎呦……找到了!”他直起腰,长舒一口气。
“如今,我忙这忙那,也就很少去了,只是偶尔拿出些书来读。不过倒是便宜了那家伙,这么多书,够他读个几十年了!”
徐子骁边说边走,走到窗前,看了看右侧的书阁。
“你是说,你那位友人就在那书阁里?”林夕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问出了口。
“对啊!他这人爱清净,就直接教他住在书阁养病得了!除了送药送饭什么的,我都教下人少去打搅他。”徐子骁说得很随意,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话锋一转,“不过这会儿估计不在。前些日子,我教人北上运了些书卷回来,今天就到关口了。他怕这些个书丢了折了,非要自己去盯着。下人来报,说是一早便走了。”
他抖了抖手里的纸,满意地看了看那篇文章,略带骄傲地说道:“他不光文章写得好,行楷写得也不错——丰腴劲秀,不落俗套,你看!”
徐子骁拿起手中的宣纸,那正是他友人写的一篇名为“痴梦录”的文章。那字体瘦劲有力却不失舒展,收笔回锋藏颖,却尽显脱俗大气。
“真好看……”有些熟悉……
“是吧!我要是从小天天练,也得有他这俩下子。”两人端详着这篇文章。
“你看这里……辞藻……”
“徐少爷!徐少爷!”门外突然有人大喊。
“出了什么事!进来慢慢说!”徐子骁抬起头,看见人急匆匆地跑进来。
“说!什么事儿!”徐子骁原本放松的表情,此刻又便得严肃起来。
下人看看他旁边的林夕月,欲言又止!
“啧!说!”看出下人是在提防林夕月才支支吾吾,他有些不耐烦。
“少爷,进海岸的那批货被截下了!”
“一次说完!磨磨唧唧的!”徐子骁把纸推到林夕月怀里,便转身认真听下人解释。
“这批货是之前朝廷下旨要求缴纳的贡品货物。本来运送的过程都很顺利,谁知海口验查时,被官府的人声称有不干净的东西,要仔细查。过了半个时辰,还回来的货就被调包了。小的们要讨个说法,可……”
“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徐子骁一边训斥,一边转身看向身后的林夕月。
她还不待他开口,便说:“快去吧,我有身边地丫鬟就够了!”
“好!等我回来再给你赔罪!”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丫鬟,吩咐道,“照顾好你家小主子!有什么事,尽管交待外面的守卫。”
说罢便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