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
堂上灯火寂寥，月色洒在台阶上，冷冷清清的。
“坐吧，不必客气了。”林兆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略有些有气无力。他身为一代武将，很少有这般有气无力的状态。上一次见还是林夕月的母亲病逝时。
“彩礼我会禀告家父，尽早给伯父送来。”他平静地说着，“我知道您舍不得夕月......”
“我从来没有舍不得她嫁人，只怕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心里却还装着别人。”林兆德长叹一声，“从始至终，我都尽量顺着夕月的心意，只要她想要的，她喜欢的，我通通都满足她，只怕她受了半点委屈。”
“伯父不必心忧，以后夕月交给我，我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陆清泽安慰道。
“我是她爹爹，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她已经不再喜欢你了。”林兆德侧着身子，看向陆清泽，眼神很是复杂，“从前你出入朝廷，周旋在几大势力之间毫发无损，甚至暗中助你爹爹成为了官家的左膀右臂，借此积攒了不少兵力和财力，林某佩服不已。你消失的这几年，我派人找遍了大江南北，竟是连你的一丝消息都查不到，如今突然回来，确是直接拿回了邻国的降书，让一切都一笔勾销，从头再来。你年纪轻轻就如此手腕，当真不简单呐。”
林兆德这些话从未点破过，全只凭着自家的闺女喜欢他罢了。
“伯父言重了。”陆清泽的眸子暗暗沉了沉。
“官家如今突然起兴，又要招文武百官的待闺女子去选妃。你提出要娶夕月，既是解我之围，又是拉拢我林家的势力，可谓一箭双雕。你的心思，未免过于深沉。这其中缘由，老夫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将军何必猜我心思。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陆清泽的语气变化得有些微妙，“天下局势变幻莫测，此时林陆两家联手，不求如鱼得水，但求以保自身。如此想来，林某也没有将军想得那么不堪吧？”
他转身行礼，冷静地说道：“关于我与夕月的婚事，我会尽快提上日程，也烦请您老费心了。夜深了，将军早些歇息。多有打扰。告辞。”说罢便告辞了。
“哟哟哟，难得你最近舍得多看看我了！”岚靖宇放下酒杯，迎上了刚推门而近的陆清泽。眼瞧着他又像往常一样冷着脸，就知道他这一天又是精疲力竭。
他一边倒茶，一边转了转眼珠子，坏笑道，“怎么？吃了美人儿的闭门羹？”
“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就没杀了你。”陆清泽看都不看他一眼，压了一口茶。
“不知道的，以为你杀人不眨眼。知道你的兄弟们，直把你当活菩萨恨不得供着呢！”
“你的废话太多了。”他微微侧头，连余光都冰冷得可怕。
岚靖宇见状，收了顽劣像相，恢复了正经的样子。
“彩礼嫁妆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要娶了林夕月，林兆德自然而然就会跟着你走。蔡京那个老狐狸，想出这么个损招儿，想借着替官家选妃，乘机瓜分势力。这个天平一旦失衡，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岚靖宇琢磨着。
“即便拉拢了林家的势力，也只是权宜之计。这次选妃，恐怕各方都各怀心思，蠢蠢欲动。”陆清泽沉思着，“前些日子，徐家进贡了一批东海的红珊瑚，深得官家之心，当时便封官加爵。”
“这皇帝老儿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徐家和金国暗中勾结，致使燕云十六州迟迟不能攻下，如今……”
“莫要多言此事，当心隔墙之耳。”陆清泽打断了岚靖宇。
“当下之急，还是先完婚吧。至于之后的事情，静观其变吧。”他摆摆手坐下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那个在夕月身边的侍从？”
陆清泽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岚靖宇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
“死了么？”陆清泽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继续问道。
“不知道啊！当时是没想到他会武啊！幸好你多做了一手准备！本来是想活捉的，看那小子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没想到最后人没抓到，你雇得那些个死士倒是死了不少，回来的没几个。至于那小子，眼看着滚下了山崖，不知死活，到后来派人找也没找着！十有八九是死了。”
岚靖宇不以为然地说道：“说来也怪，他无亲无故，就像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除了他以前生活的村子，这京城也就和一个姓钱的郎中有交集。不过据说那个姓钱的郎中也是找了很久，但也没什么消息，估计也就是死了。”
陆清泽听罢，起身就要走了。
“这就走啦！那姓钱的可是以前救过你的小丫头呢！人还是你亲自找来的。你知道林夕月那腿怎么好的么？也是那姓钱的治的！”岚靖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陆清泽的背影，说道，“这老头的身份也不简单呐！”
“唉唉唉！你是榆木做的么！”岚靖宇看着陆清泽不为所动，又要动身走，这头就疼，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口，“这回的情报是她拿回来的。”
只见一道影子疾风一般晃过，一只大手便如钳子般紧紧箍住了岚靖宇的脖子。
接着便是冷若坚冰的质问：“你说什么？”
岚靖宇闭了闭眼，感觉脖子都要掐断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道：“今日本来是派了别人去的，谁知那徐家行家宴，提了名要她去弹曲子。”
“那你就松口了？”这种逼问太窒息了。
“本来是要推脱，咳咳咳！谁知道人家直接派了一支护卫队来提人，说是请她过去弹一曲。”真的要窒息了，“本来以为要逼我动手的，但是她突然站出来，欣然答应了，当即就吩咐下人提了琴就走了。”
脖子紧箍的手松开了。岚靖宇一边大口呼吸着，一边解释道：“手下的人在提琴的空闲就交代了她任务。本来也就没什么期待，没想到还能把情报带回来。”
“所以你也根本没有把我的话放在眼里。”陆清泽尽量压抑着那种无名的怒火。
“陆清泽。”岚靖宇直起身来，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太偏袒她了，从开始，到现在。你对她花的心思太多了——”
“嘭——”门被甩上了。岚靖宇的脸阴沉了三分。
“陆大人。”门外的侍女见了陆清泽分外恭敬，连忙作揖。
“人呢？”他看了一眼屋子，有灯火。
“柳姑娘在里面歇着呢。小的这就叫姑娘起来。”
外人看这桃源阁的人对陆清泽分外恭敬，都只道他陆家财大势大，这恭敬本就是人人都要有的。可只有这阁里的人心里清楚，陆清泽才是这桃源阁的轴心，所有人的行动都是为了他的一句命令，所有搜集的情报，也最终会到他的手里。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绝对忠心。无论男女，都能文能武，随机应变的能力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的，所以能够应对各种情况。他们可以是桃源阁的下人、艺伎，也可以是瓦肆的小贩，也可以是经过关口的商人，只要有需要他们的身份可以是任何一种。
“既已歇息我就不多留了。”他抓住了要开门的手。
“红姐，可是有客？”屋里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侍女看了看陆清泽，便明白了意思。作揖下楼叫人清场子。
“吱——”
柳妍韫才卸掉妆容。青丝披肩，一身白衣，显得清瘦不已。只是盯着陆清泽的眸子亮亮的，一刻也挪不开。
“陆……陆大人。”她慌张地看着眼前这个冷俊高挑的黑衣男子，眸子就像映了星光。这与从前见面时的争锋相对可是大有不同。
她局促地握着纤细的手，看着他走到桌前坐下了，脚下慌乱地踱着碎步。
“扑通——”她正欲跪到地上，却是跌倒了结实温暖的怀里。
他一手抓着她纤细的胳膊，一手用力揽起她的腰。有一瞬间他们呼吸交错，显得分外亲密。
“这种烂俗的手段，还是留给别人吧。”他虽言语冰冷，手却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来，轻轻松开。
柳妍韫此时心都快跳出来了，紧张地握着手。
“大人到此，有何要事？”她低下头闭了闭眼，心上骂自己问的问题太愚蠢了。说罢看了看并无任何表情的陆清泽，就开始慌乱地解开自己的腰带。
忽地，一双手紧紧地箍住她冰冷慌乱的手。他的手是刚好能够握紧她的手的。
他看着她低着头慌乱的样子，深叹了一口气，眼神里的温柔和无奈交织着，沙哑着嗓子问道，“想干什么？”听到这句话就像触电一般，她的脚微微向后退了退。
“柳姑娘，上次见我，可不是这般。怎么今日慌乱成这样。”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若隐若现的浅笑，带着些许戏谑和温柔。
她不敢抬头看他，因为紧张连呼吸都乱了，她做梦都想见到的人就在眼前，她的第一个念头却只当他和那些来桃源阁的男子一样，未免有些令人难堪。
“大人深夜来此，小女也没什么拿来招呼的……”
“拿什么？”他微微低头看着她，低沉地问道，“这些年，你就学会这些把戏么？也是，这样拿到消息
，多容易。”
她被他握紧的手不禁攥了起来。可他单单只是为这件事来的么……可她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让他……她的心还是跳得厉害。
事实上，她也是在赌，赌他会不会来见她。她等了那么久的人，原来就近在咫尺。可岚阁主已经告诫过她了，不要试图玩把戏走近他，也不要试图耍手段让他动心。
晚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着丝丝的草木味，有些沁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那么近，彼此的呼吸和温度都能感知……
“怎么，爷瞧不上这些把戏？”她转而挣开他的手，一双芊芊手攀上了他的肩，歪歪头，轻轻又向他走近一步，踮脚凑近他的唇，狐媚和狡黠地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轻声说，“男人不就喜欢这样么？坐怀美人，笙歌夜舞。”
他的眼神彻骨地寒冷。她像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仗着他对她的让步。
她轻轻抬手，指尖触碰着他的脸，愈发缩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动作亲昵得过分。
“说白了，我这副贱身子骨，能在爷这里有些用处，也算是值了，不枉您养我的情分了！”
说罢便要吻上去了。
“够了。”陆清泽一手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腰肢，偏头躲开了她的唇，另一只手温柔地将她的头按进怀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上。
她没有防备，在轻轻撞上他的胸膛时，眸子里所有魅惑的伪装都被那清亮的心动荡开了。
如此情景，恰似那时他将奄奄一息的她护在怀中。
陆清泽温热的手护着怀里的柳妍韫，他长叹一口气，沙哑地说道：“够了，别闹了……”
她温顺下来，静静地靠着他，没有任何戒备，没有任何厌恶。那几乎是身体本能对他的一种信任，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摆脱。她放在胸口的手，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柳妍韫在这桃源阁侍过的客形形色色，什么样的场景也大都经历过。可却从未像现在一样，内心早已兵荒马乱了。
“徐家公子并未刁难于我，奏毕三曲，便撤了台子，转去后院看戏去了。”
没有谁要求她解释什么，可她却唯独不想让他误会，不论他在不在乎。
“徐家公子特意嘱咐下人，一定要半步不离地把我送回来，对我似乎显得十分警惕。”
除了那些个别的不知死活的，也都被岚靖宇收拾掉了。
“也是巧了，徐家的小哥儿与我迎面撞了满怀，跑开时确是落下一张纸，我拾起才看见，那是份写了一半的书信。”
她抿了抿嘴，他抱着她的手并未松开。腰间温热的手掌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陆大人对世上的女子，是不是都这般……”她暗暗垂下了眸子，问得小心翼翼，或者说，是在激他。
“不是。”
多么简单的回答，没有犹豫，没有思索。
“那……”她抬头，微微踮起脚尖，手攀上他的肩，粉嫩的唇便轻轻吻上他的唇。
陆清泽平静的眸子深处早已兵荒马乱，整个人僵在一处。但也只是沉沦了片刻，他很快恢复了理智，垂下眸子，眼神却紧紧盯着眼前，静静吻上自己的柳妍韫。她的脸庞离得那么近，气息早已交织在一起。
他垂着眸子，她抬起眼眸眸，他们谁都没有闭眼，只是这样静静地吻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彼此的眼睛。
就这样，眼神碰撞在一起。但就像坠入海底的滚石，虽有漩涡和涟漪，但一切都是无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