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花朝节。
街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买鲜花儿的,剪假花儿的,吆喝的卖花糕的,鼓掌的看热闹的。
此种景象才为引人。
林夕月和辰安走在人群中,在纷乱嘈杂的各个角落,有暗中尾随着他二人的便衣护卫。
“今日袁娘子和林将军去了宫里。锦娘子今日亲自下厨做花糕,吩咐小的早点带姑娘回去,大家一起坐一坐。”辰安一边走一边对林夕月说道。
“这样啊,那便早些回去吧。”她敷衍地回答着,显然不放在心上。她
向来是抗拒锦娘子的好意的,因为她不想认别的娘子做自己的母亲。今日大概是心情好些,才算是勉强答应了。
“届时将军和袁娘子也会一并回来。”
“那你便回话说我身子不适,去不了了。”
“是。”辰安应允道。这样的事情他不便多言。
“《风土记》有言‘百花竞放,乃游赏之时,花朝月夕,世所常言’,大概就是这般光景吧。我说的可对?”林夕月偏偏头看看辰安,故意卖弄着她肚子里少得可怜的墨水。
他莞尔一笑,早已看穿了她的玩笑,说道:“姑娘所言甚是。”
人群中,走得慢的两人有些显眼。他们买了纸花,猜了花灯迷,一路兜兜转转,看了很多,也玩了很多。
约莫玩过二三时辰,林夕月虽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欲微微歇脚,看到前面有卖艺杂耍,便向人群靠近过去。
二人走到人群里看着卖艺杂耍的。
林夕月一边随着人群叫喊,一边拍手,看一眼辰安,笑弯了眼。
正是此时,尾随他们的侍卫早已被另外一群人偷偷打晕,掉了包。
尾随他二人的,早已不是林兆德派出的侍卫,而是另一群腰间藏着利刃的不素之人。
看完热闹,人群散去。熙熙攘攘之际,林夕月的余光闪过一个人影。
“姑娘,怎么了?”辰安看着驻足出了神的林夕月。
“没什么,可能眼花了吧。”她低了低头,心中涌起一丝失落。
辰安定了定,暗暗环视了四周。眸子浓重了三分,发现跟随的侍卫早已不见了,他猛地心头一紧,危险的气息在繁华之地暗自涌动。
“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他一边扶着林夕月,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在包子摊前的桌椅间,发现了端倪——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时不时地看向他们。
“你怎么了?为何如此紧张?”她觉知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正欲随着他地眼神看去,却被他及时护了一下。
“别乱看。”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胳膊,眼神却紧紧追随着逆着人群远去的一个背影——他身穿一身白色长衣。
“噢!快看快看,大变活人咯!快看快看!”人群熙熙攘攘向着一个方向涌去,站在人群中的林夕月和辰安被强劲的人流带着往后退。
他皱皱眉,右手环抱着她的肩膀环视着四周,她被搂在了怀里,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变得那么炙热。
她的手轻轻被另一只手牵起来,紧紧地握着,没有半分松懈,紧紧地握着。
他害怕她被人群冲散,然后无助的跪在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一般。
但愿那只是他的错觉,那个陌生白衣人的背影,带给他的却是可怕的熟悉感。
他带着林夕月慢慢走着,想要从人群里挣脱出去。
变戏法的高台上,正在表演,下面的人叫喊不绝:“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承蒙各位捧场,今日既是花朝节,那便再献拙计,给大家表演一个大变活人如何!”
“大变活人!好哇好哇!”
“男人如草,女子如花才应今日光景。那我便要在各位中选择一位女看官,来和我一同完成,如何?”
“好啊!欸!这里!这里!”下面的叫喊声不断,那台子上的男子扫视着人群,看到远处的身着桃花冰丝衣,头带蝴蝶簪的女子,正在人群外围慢走着。
“那位小娘子!可愿上台与我一同给各位添添喜色!”
人们的目光看向外围。还未待林夕月反应过来,便被一群人强行搀走。
“林姑娘!”
“哎!你家娘子不过是变个戏法儿,急什么!”一旁人嬉笑着调侃着,看着辰安焦急的样子,还以为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呢!
“各位看好了!”那人拿出一块黑布,悬起遮住了坐在椅子上慌乱的林夕月。
他咬紧了牙,额头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与淡然,此刻便像是一石惊起千层浪,万般慌乱尽数显现。
他拨开人群,奋力地向前走着,却眼瞧着黑布落下地瞬间,椅子上空无一人。
周遭的人鼓掌喝彩,唯独他一人如失魂般,僵在一处,一动不动。
猛然间,他看到后台的人鬼鬼祟祟地抬着箱子——那箱子足以装下一个人。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乎从前的温雅内敛都是伪装。
他一个箭步冲上台子,对着正在耍剑的人就是重重一脚。
那人失去重心,向后仰去,脱手的剑飞向空中,落下时不偏不倚地被握在辰安的手里。
台子上一片狼藉,台子下一片唏嘘,望着提了剑的男子,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你们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林夕月被关在黑丝的木箱子里,被人不知带往哪里,只感觉一上一下地颠簸,蜷缩的腿阵阵作痛。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小娘子,别挣扎了,没用的!”周围几个人哄笑起来。
“大人现在在哪里?我们已经得手了。”她听到抬箱子的人在议论,“大人这次回来得匆忙,都不知还有什么要事。”
“哎,我们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大人自有打算。”另一人平静地回道。
“大人真真是这世间的活菩萨!你看看咱们的兄弟们哪一个不是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就是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恐也不假思索。”
此时的林夕月可没心情听这两个想要自己命的人在这里闲聊。她透着箱子的缝隙,看到了外面有很多树和杂草,路段坑洼,像是山地。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否则一旦出城,事情就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样子了。
“大哥!大哥可否放我出来透口气啊!”她捂着胸口,故作呼吸沉重,“小女自小体弱,患有肺痨,真的透不过气来!大哥!”她哀求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不得不说她的伎俩太过逼真,听的人几乎不知她在说谎,又或者是不敢怀疑她说谎。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用手急促而用力地捶打着木板,试图营造一种垂死挣扎的假象。
“这……大人只说这小娘子腿脚不好,可没说有这种毛病啊!”她感觉箱子被匆忙而小心地放在地上。
“怎么回事?”
“这小娘子好像快透不过气来了。”那人焦急地说。
林夕月又用力捶了木板两下,便停手了。她摸索着,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刃。她紧紧地握在手里,这把刀是从辰安身上取出来的那把刀。
她不知为何,此时眼前都是他相伴左右时的情景,从他们见面开始,到如今的朝夕相处,一幕幕,一帧帧都在眼前。他那么温柔的人,从来寡言而冷淡,却为了自己一次次冒险,一次次搭上性命。那些他淡淡低眸一笑的瞬间,紧紧牵住自己手的瞬间,以及他在耳畔如清风般声音……她的心不止一次悸动。不论如何,只要他在,她就很心安。所以她任性地把他据为己有,甚至都不愿他被爹爹挖走选择仕途。他似乎从来都是顺着她的心意,而从未提出过自己的要求。
“拜托了,如果你找不到我,那就保佑我活着回去,见到你。”她拔出短刃,因为她笃定,箱子一定会被打开。
“先打开再说吧,若是出了岔子,你我都不好交代。”
“可是,跑了怎么办?”
“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跑到哪去况乎她的腿还不灵便,怕什么!快打开,一会儿闷死了可就麻烦了!”
“别追了!别白费功夫了!”一个清亮而狂妄的声音突然响起。
辰安驻足,环视着周围的林子,风簌簌地刷着叶子,树枝摇曳着,忽明忽暗。
“真搞不懂有什么好怕的。你会用刀么”一人大摇大摆地从树影下走出来,神色轻蔑地打量着辰安。
“人在哪里?”辰安盯着眼前戴着斗篷的青衣男子,眼神里全然看不出他从前温柔淡雅的样子。
“一个伺候主子的下人,这么不懂规矩!留着也没什么用!”剑鞘和剑刃摩擦着,剑被慢慢抽出来,在日光下,闪着冷光。
“我的规矩,自然是留给自家的主子。”辰安剑指男子,冷声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人在哪。岚大人!”
斗篷下的男子微微蹙眉,眼神流露出一丝凝重,准确地说是意外。
岚靖宇抬头,隔着白色的薄纱,他看到了辰安。
他手执长剑,全然不似文弱书生的样子。眼神清澈也清冷,几乎看不出任何杂念,眉宇间透着丝丝阴骛,整个人的气场很强大,这可不是他作为一个下人该有的样子。他虽身着粗布短衣,但能看得出他身样挺拔如松,想必身手也不会差。
“这陆清泽莫不是诓我!这哪是个好对付的种!”岚靖宇心里暗自骂道,咽了咽口水,心上想着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交给他办。
不对!
岚靖宇猛地回神。那小子叫自己“岚大人”!他暗自瞪了瞪眼睛,心头紧了三分。
不对劲,这人如此面生,自己从未见过。就算他岚靖宇是桃源阁的阁主,可他鲜少出面,民间大多只知他名字,可未曾有几人认得。这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放下抱着胳膊的手,警惕地握紧了剑,认真了起来。
“口气不小!打赢我,就告诉你!”
“噌——”岚靖宇拔剑而攻。
“哗——乒乒——”他左右夹攻,剑法变化多样,招招狠厉,完全不留喘息的余地。
辰安挥剑自如,眉宇间没有丝毫怯色。左击便左挡,右攻便右防,二人不相上下,僵持不下。
看似一攻一防,辰安的剑法虽如水般柔和,但水可纳万物,亦可噬万物。他的守中进攻,才是最令人吃不消的。
”嚓——乒——“辰安凝神剑锋一转,将岚靖宇手中的剑甩了出去。
“咻——”喉间一阵冰冷的剑气划过,却又停在了刚刚好的分寸。
岚靖宇微微低眸,喉间抵的是透着寒光的剑刃。
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虽清爽却透着丝丝清冷。斗篷的白纱轻轻地飘着,脸的轮廓忽隐忽现。
“承让了,岚大人。”辰安微启唇齿,一字一句冷静而不失礼仪。
“一般人,都会挑开斗篷看个明白吧,怎么,你不好奇?”岚靖宇话语间没有丝毫紧张。
“我要找的人不是大人您,自然见于不见,都没差别。”
“是么?这回答倒是第一次听!你这个小侍从有点意思。如何认得我,倒使我想不明白。”
“凡是有因果,大人何须细究其因。”他冷声回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来大人,也不太懂规矩。我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他冷冷地看着眼前仍然坦然自若的岚靖宇,剑刃逼近他的喉咙,手背的青筋突起。他只想知道林夕月在哪里。
“林夕月……”他故意故弄玄虚,看着辰安眼神因这个名字的提及而变化,微微挑起嘴角,“你喜欢她?不会吧,这就说中了?哈哈哈哈!”他猜中这个城府极深的人的心思,这可比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千刀万剐要更加残忍,更加痛快,也更加致命。
辰安的脸阴沉下来,仿佛想要撕碎眼前的人。他的那份隐忍,很难受到挑衅,如今却因为眼前之人对林夕月的寥寥几语,便几乎要绷断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岚靖宇伸伸懒腰,挑了挑眉,淡淡地看着迫近山头的夕阳,勾唇得意地笑道,“林夕月现在应该已经在林府的堂里呢。啧啧啧,肯定都哭得不成人样儿了。不过,不是因为你。”
岚靖宇伸出手指,轻易抵开了剑刃。接着他便转身离开。
“你应该知道她等的人是谁吧?”他把玩着这句话,冷笑地看向辰安,“至于你,生或死,有什么关系呢?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哦,对了!”他止步侧脸,用余光看了看身后的辰安,又转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冷笑道,“还要教你一个道理——”
周围的草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的脚步声在逼近,从四面八方慢慢靠近。
暗处星星点点的寒光,是箭镞的光。
“仁慈的另一个名字,叫死亡——”他冷声扔下最后一句话:“有令,杀了他——”
身影便消失在暗影之中。
辰安看着四周慢慢逼近的拿着弓箭和长剑的黑衣人,握紧了手里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