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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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锦娘子吩咐了的,叫厨子熬了鸡汤,今儿天冷,伺候了主子把汤喝了!”管事的吩咐着下人们。

   天儿没亮透,辰安随着侍从们一并去了林夕月的院里,侍女端了汤。

   进了院里,他微微抬了头,看了看那银杏树上的祈愿结。一片白色中,那红结儿反倒是格外惹眼的。

   他忆起前几日,林夕月在林将军堂上还未回来。他在看着炉子上的药。有侍女来了,叫了他:“林姑娘院子里雪厚了,你随了他们一同去扫雪吧,我在这儿看着。”

   他起身正欲离去,见了那侍女手里拿了红带子。“敢问姑娘手上是何物”

   “哦,这是林姑娘院子那银杏树上的带子,那枝条被压断了,这带子也便掉了下来。”

   “带子”

   “你新来的还不知道吧?”那侍女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林姑娘两年前有个心意的男子,两个人好的不得了。听说都订了亲了。这带子,就是那乞巧节系的。但是那男的没了踪影,连着姑娘快想疯了,花了眼,还去那酒楼里闹腾了一番。”她颠了颠手里的绳子,说道,“姑娘手里有了那负心汉给的绢子,怕是早忘了那带子的事儿,林将军怕她见了更是思劳过度,便教我烧了去。”说罢便丢了炉子里。转眼便化了火。

   扫完院子,那些下人被叫了去搬东西,让辰安把东西都收拾回去。他看见那扇开着的窗子,又看向那棵百年树龄的银杏,便掏了袖子里的红带子。这本是钱先生的夫人替他到寺里求的祈福结,他便拆了,绑到了树上。爬树时,他因为用力不当,只觉背上传来阵阵刺痛。他咬了咬牙,忍了痛,绑了带子。

   “辰安,看什么呢?快走,姑娘一会儿就起来了。”一旁的侍女催了他。

   他忙跟了上去。

   进去闭了门,他候在一处。

   林夕月方才让人扶了坐在轮椅上。脸色仍旧苍白如纸。嘴唇也没了血色。

   她环视了四周,冬日里,这屋里清冷得很。爹爹买了好些玩意儿哄她开心,锦娘子和林紫绮也送了好些东西,只是她都教人堆在一处,蒙了灰也没碰一指头。

   平日里一直在的下人她便淡淡略过,只是……眼神偏落了一人身上。

   他微微低着头,手在身前规矩地放着。这些繁礼,他也遵从着。

   她看了看桌子上的汤食,心上只觉着阵阵干呕,抿了抿嘴,沙哑地说道:“撤了吧。”

   昨儿晚上还吃了,怎的今儿早上没了胃口,侍女们心下疑惑,不知如何是好了。

   “姑娘可想着吃些什么?”他开口问道。

   “今儿外面……”她望向了闭着的窗子。天儿还没亮,屋子里点着烛火,炉子里着着炭火,光线有些昏暗。

   “等上一阵子,见了太阳,方才有些看头。姑娘不如先吃一些罢。”他轻声道。

   “……”她看了看汤,颦了眉,说道,“我……”

   “姑娘若觉着腻了,让后厨的师傅熬了冰糖雪梨汤。”一旁的侍女边说着,边撤走了鸡汤,端了青玉菊瓣纹带盖碗。

   自是锦娘子回来,便将林夕月身边的侍从都换了。这些男侍,女侍都是心肠和善之人,遇着这锦娘子心善,便都敬重她,听着她的话。派了来伺候这小主子,便都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不曾想了这小主子身子弱,性子也孤郁,怎的伺候都讨不得欢心,也着实是没了法子。如今来了个辰安,本是心上也没什么盼头,只觉着又来了个受气的。自昨儿的事儿后,便都心下佩服起来,对其也是和和气气,当了自家人。

   今儿炖的汤,炖了好几个时辰。谁料那辰安来了,求了主厨的师傅炖了些雪梨汤,一并端了来。侍女抬眼瞧了小主子,虽是仍旧脸色白得难看,但那眼里还算是回了些生气。心下松了口气。

   “这梨子,今儿市上新鲜得很,买了来给姑娘炖了,祛祛心火,也好换换口味儿。”侍女揭了盖子,碗里冒着热气儿。

   闭着的窗子偷偷遛进了光,她坐着轮椅,看着桌前的雪梨汤。

   影子悄悄地从脚下滑出,一点一点地向阳光靠近。

   他在一旁,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候着。

   她轻轻拿起勺子,很甜,像春天的味道……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甜了。舌尖的苦涩被这种沁心的甜遮去了。她知道,吃太甜的东西,总会让人幻想美好的东西……那些明明很美丽,却总是在睁眼时就会化为尘埃的幻影……食之乏味,不过为了不痛不痒,或者是,欺骗自己……

   “自作聪明!”她把勺子甩进碗里。

   “哗——啪——”她手一挥,甩了袖子,掀了桌子上的东西。所有的吃食汤水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姑娘饶命!姑娘恕罪!”一众下人皆跪在地上叩了头。

   辰安一时没了反应,看向她,忘了跪下,只怔怔地站在原地,因为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他看着林夕月红了眼眶,吃力地喘着气。

   他的脸上总是没什么情绪,喜怒哀乐不显于色。他喜欢低着头。因为从他的眼睛就能看穿他的所有。

   眼眶里晶亮的泪水含在她的眼眶,就像颗颗珍珠般滑落,滚烫了她冰冷的脸颊。

   “竟敢……”坐在轮椅上的她,颤抖着说,“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呦——这是谁惹我们家的小娘子不欢心了?”未见其人,却是先闻其音若黄鹂,语气里带了些讽刺。

   侍女推开外面的门,走进来了袁娘子。

   只见其头戴樱花金钗,耳上戴了一对小巧玲珑的白玉耳环,身被白色貂裘。画了浓妆,丹唇柳眼,玉面弯眉。

   “呦——冰糖雪梨汤!撒了一地怪可惜的呢!”她慵懒地向前走去,瞥了一眼地上,眼睛扫过一旁跪在地上的下人,又看了一眼在一处站着的辰安,轻轻地笑了,说道,“锦娘子也真是的,这么不小心。这小娘子可吃不得甜腻的东西。又是鸡汤又是糖水的,存了心要惹我们这小娘子不高兴了!”说罢掩面笑了。

   她摆摆手,一旁的侍女端了衣裳,一眼瞧来是棉花做底,缝制出来的百花锦绣风衣。她摸了摸衣服,看了一眼憔悴的林夕月,笑道:“小娘子,这下了初雪,天儿就凉了,我呢,做了些衣裳。这件就送予小娘子了。我针线活儿不大好,但怎的也算是份心意了。”她说什么话都很自信。

   “你要干什么。”林夕月问道。只觉着那袁娘子怀了什么心思。

   “赶明,家里有客,还劳烦小娘子穿了这新衣裳来露个脸。不然,你爹爹可又要心碎了呢!”她轻笑道,“哈哈哈——这贵客,姓蔡,名京,官迁左仆射,可是官家身边儿的红人呢!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用不着你提醒我!”她冷冷地说道。

   “好了,交待完了。那,小娘慢用?”说罢,便大声笑着摆手转身向门外走去。

   袁露英走到旁边的辰安面前,歪了歪头,簪子“铃铃”地响着。

   辰安忙退身低头作揖,说道:“见过袁娘子。”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低了头的男子,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勾唇说道:“见过我可没见过你。”

   “小的是府上新来的,在后厨里熬药。”他淡淡地回道。

   “是吗?”她眯了眯眸子,仍是笑着,“多大了?”

   “十有九。”

   “可是参过科举”

   “不过粗读过些书罢了。”

   “我,长得如何?”她笑道。

   “袁娘子自是如何认为”他没有抬头。

   “自然是美极了呀!”

   “那,无论旁人如何言说,都不过无用了。”

   “哈哈哈——你很聪明!”她笑得大声,“哼,有意思!你倒是会讨人喜欢!”她顿了顿,冷了声音,说道,“不过,越是讨人喜欢,就越是谎话连篇!我说的,可有道理”

   他把头低了三分,作揖的手又抬高了,没有说话。

   见了他这般,她便像是得逞了些什么,瞥了他一眼,便甩袖离去了。

   阳光已经溢满了窗棂。

   她盯着放在桌子上的风衣。

   他站在靠近门的地方,角落里堆了的盒子,蒙了灰。都是她的爹爹送来的。

   “你们退下吧。”她微微说道,看着辰安。

   侍从们都退了去,闭了门。他却仍旧站着。

   “你怎么没走”

   “姑娘可是有话和小的说”

   “你会猜人心思”

   “不会。”

   “不会那你会撒谎吗!”她握了扶手,心上只觉得火烧火燎的。

   “会。”

   “那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是不是撒谎了”

   “……”他抿了抿嘴,才开口说,“是。”

   “好啊,那你来猜猜,我想干什么”她咬着牙,颤抖地说。她的身子自伤了腿后,就很柔弱。

   “你不用跪!不用说什么恕罪该死尔尔的话!”她嘶吼道,“我只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听了她的话,没有跪,也没有作揖。放下手,低着头,没有答应。他只是心上忧心她的身子。

   “好!”她嘶吼着,“你这么懂规矩,那你知不知道,偷了主子的东西,该怎么罚!”她掀了桌子上的衣裳,情绪越来越激动,脸色白得难看。

   他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手,低着头。

   “我走不了路,什么都要任人打点!我今天哭了几次,看了什么书,吃了几口菜他们每一个人都会知道!爹爹在我最苦痛的日子里却不在!连我等的人都不要我了!”她嘶吼得精疲力竭,嗓子越发沙哑了,“我只会耍性子、发脾气,让所有人觉得可悲可怜……”

   他没有言语,却是上前拾了地上的衣裳,放回了桌子上。

   他正欲退身,却觉着衣边被微微拽住了。

   “求你了……把它还给我吧……我盒子里有很多镯子,送给你……求你了……”她更咽着,泪滴到了他的鞋子上。

   沙哑着的嗓子像是撕裂般,有丝丝的血腥味。

   “林姑娘,厨房还备了其他的菜……”他轻声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她无力地松了手,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

   一片狼藉,静默无声,灰尘见了光,在空气中慢慢流淌着,还有温热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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