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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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肆间人来人往,整个开封城,灯火通明。

   他徐徐地迈着步子,不紧不慢,这人间烟火在他眼里只是浮光掠影。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什么人,能让他乱了分寸。

   他低头看了看轮椅上的林夕月。这姑娘见了热闹的瓦肆,便全然忘记了那些扰人心绪的事情,虽不言语,却是左顾右盼个不停,显然是被这人间烟火吸引了去。

   还真是个傻丫头,随便凭个什么人,大概都能把她拐了去。他微微地挑起嘴角,却又是皱了皱眉,放下了嘴角——她的腿……

   他不该多管闲事,从前不该,现在更不应该。他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便推着林夕月走进了人群。

   她眼里映着灯火,显得晶莹剔透。

   她不过年过十六的闺中女子,被规矩束着,本就不怎么懂得这人间烟火。对一切都好奇。

   她只顾看了热闹,全然不知这路上的人都瞧着她在一边嘀嘀咕咕。像是从她的着装知道她的身份,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瞧了她。倒也难怪,这林家人在这汴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不是林家的小娘子吗?”

   “可不是么!我听了那林家千金早与陆家的花花公子有了婚约。可你猜怎么着?”

   “诶,怎么着呢?”

   “那陆家的长子哪是省油的灯!天下女子千千万,美人如玉更是数不胜数。若不是这林家有钱有权,瞧上哪家姑娘不行啊!”

   “哎呦!这可了不得啊!”

   “可不是嘛!这回她林家不受官家待见,剥权削势早已大不如从前了。喏,这千金还瘸了腿,那就更要不得了!

   “是啊!谁还敢回来啊!”

   她听见周围人的议论,不禁有些无措。张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辩解又有什么用呢?如今亦如世人所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再去辩解,左右不过是世人的笑柄罢了。

   她心中竟涌起一丝羞愧,眼睛一时不知往哪看。便默默地低了头。

   “晚上风大,姑娘想瞧热闹,戴了这个,也不耽搁。”

   她感觉眼前的光线一阵忽明忽暗,正欲抬头,却觉着有什么踏实地扣在了她的头上。她微掀眼眸,在视线里,白丝帘慢慢遮了周围指点的人。

   她怔了怔,在斗篷里的她,突然觉得一切嘈杂失了声音。有的只是眼前的白色的纱帘,将她慌张的心和人们冷漠的眼神隔开了……她的手在怀里微微的动了一下。

   她感觉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年前她在火海中无措的情景。

   那火烧得厉害,烟雾缭绕得让人几乎晕厥。她来不及躲开砸下来的火柱,但是有人……一定有人救了她,因为她醒来看见下人丢掉的自己烧焦的衣物时,看见了一件,男子的衣服……

   她只知道自己被头上披了一件湿衣,眼前一片黑,就只是被人揽在怀了,跌跌撞撞地不知向何处去。当下人发现她时,只见她被裹在一件湿漉漉衣服里,躺在火海之外。

   她摇了摇头,心上不禁感觉有些奇怪。怎的他只给自己戴了斗篷,却是勾起如此多莫名的思绪。

   他低头,微微笑了。只是他的笑,太不明显。总是很微妙,很内敛。像是夏日夜晚,晚来的流星,轻轻划过深蓝色的天空,进入梦乡的人是没有办法察觉的。能看到的人,是那些一直在深夜等待的人儿。

   他没有强求过任何事。连和眼前这位姑娘相遇,他觉着,不过是些小小的巧合罢了。也并未过多言说。

   他从乡里赶来,想来今日是中元节,画了些画,抄了些词来都城卖了去,再买些种子囤了明年用。没曾想他快要走到瓦肆时,路上远远就听见了女子的哭的声音。他原是想绕开此路,可当他要转身时,听见了有铃铛清脆的响声。他像是脚上被钉了钉子,怎的也挪不开脚。他叹了口气,拗不过心里作乱,转了身,走向湖边哭泣的她……

   “这是什么”她拿起了东西问他。

   “这是荷灯。姑娘若有心中思念之人,可以拿来放了河里去,寻了水,便会漂到神仙那儿去。那神仙便告于你心中思念的人。”

   “那我可以买一个么”他听出斗篷里她语气中的欣喜。

   “自然。”他付了铜钱。继续推了她向前走。

   他推着她逛了好久,看了好多热闹的地方。也买了很多小玩意儿。她几乎花光了他这次带来的所有银子。他原是想了卖字画,看来都扑了空。

   他站定脚,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喧闹的不夜城。只剩下让人不适应的寂静,和一条条黑得见不到尽头的巷子。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因为有斗篷遮着,他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松了手,绕到旁边,作揖后轻轻说:“姑娘可是睡着了?”

   久久地他没有听到回应,但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这样的性子倒是少见。

   空气中微微透着些甜味,不知是花香未尽还是胭脂飘散。微凉的星夜显得时光那么静谧而亲切,这是世间少有的那一种奢侈。

   “嗯……我挺高兴的……”她轻声说道,打破了寂静。

   他没有急着回答,只是静静地等她把话说完。

   “咳咳咳……我知道花了你很多银子。”她伸出手,掌心上有一支金铃铛簪子。“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戴了很久。母亲说这是她向佛祖求来的,能保佑我……不过,我想我也不再需要了……”

   她又向前伸了伸手,“之前我冲动,随手便送给了一个书生哥哥,索性那哥哥性子细腻得很,好心还给了我。如今我遇了你,心上不自觉地想着把这东西送予你。既也是心之所向,我便顺了心意,让它保佑你吧。”

   他轻笑,看了看那个金铃铛,原是想将她伸出来的手推回去,却是顿了顿,又作揖,说:“姑娘从前冲动,随手送予别人。如今,又要随手送予在下。只怕世上的后悔药,都要教姑娘抢了去了。”

   她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勉强地笑了笑,眼神却渐渐有些恍惚。她感觉胸腔一阵剧痛,像针扎,像火灼。“咳咳咳——咳咳咳——”

   手便抖了一下,那一支铃铛簪子便滑在地上碎作两半。她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全身颤抖着。

   “姑娘,怎么了?林姑娘!”他的瞳孔震了震。嘴因为慌张微微张开了。

   他看见白帘慢慢晕染出血色的花瓣状的印子,就像彼岸花开在雪地里,缓缓地蔓延。

   倏地,林夕月捂在胸口的手无力地从身上滑下,垂在腿边。月光有些清冽,夏日的晚风,在没有灯火的街巷,吹来让人觉得阵阵寒冷。

   有轮椅被人匆匆地推了走,吱吱扭扭地发响。像是谁在哀泣。

   “大概再过一会儿就能醒了。醒了把这药给她喂了。”

   “多谢先生。”

   “你说说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林夕月微微动了动头,她听见有人好像在争论些什么。

   “你看看,这揽回一个病秧子,这腿还废了。怎么,这药钱你出啊!”

   “想了法子定会给您凑上。”像是辰安的声音。

   “别——你呀你,不是我说你啊!一年前你就多管闲事,误了这科举考试,耽搁了这大好前程不说,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落了如今还要为这柴米油盐忙活!你看看,你这又是张罗了哪来的野丫头片子!这世上要有后悔药,我给你小子拉一马车,让你好好治治这毛病!”钱思贤几乎是暴跳如雷。

   “钱先生莫要生气,这是林府的……”他的话被打断了。

   “我告诉你,救你,算我倒霉。但她,我治不了,诶我看不了这病。谁厉害找谁去!我可伺候不了!”

   随后只听得砰的一声,门被甩得吱吱响。

   “辰安……”

   “林姑娘,你醒了。”她听见他的声音像薄荷一样清新,像冬阳一般暖人。

   他把她扶起来。院外的柳枝压弯了腰,鸟儿叫的声音像笛子一般。空气中有淡淡的药材味。

   “这是哪儿?我……”她晕晕乎乎的。

   “姑娘莫心忧,此处是我识得的大夫家。先把药喝了。”他端了药,坐在榻前给她喂药。

   她偏偏头,躲开了勺子。“苦……”

   “哦。”他慢慢解释,“药苦是自然的。姑娘落了恶疾,自然需服药调理。”他吹了吹药,继续说,“姑娘昨日气血攻心,咳了不少血,昏睡了去。我便带了来这儿。”

   他轻轻放下药碗。从袖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抽了盖子,见得里面放了好些晶莹剔透的蜜饯儿。“姑娘,喝了药,再吃一个这个,解解这苦涩味。”

   小时,她怕药苦,总是不肯吃,哭闹着厉害。爹爹就会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甜蜜钱儿哄她。可爹爹越来越忙,来不及顾着她……

   她微微笑了,阳光转到她白皙如绢的脸颊,又滑过她披散的的青丝上。

   他看着她的笑颜,突然怔了,回了神不禁低了头,忙拿了药碗。

   “呦!醒了!”她转头,只见一个胡子白如絮的老人走进来,语气里带了明显的不耐烦。

   “来来来,醒了就走吧!”说着要上来扯了她走。他忙上前挡了作揖,冷静地说:“钱先生。”

   “诶你小子有意思!敢挡我!”他指着辰安就大声骂,“你想死,可别拉上我!小娘子,识趣的,赶紧滚!”

   “钱先生医术高明,有悬壶济世之心。这咳嗽对先生来说,不过小事。还请……”他说得不紧不慢,颇为谦恭,可这钱思贤可没这心思听。“行了,别说了!”他坐在厅前的椅子上,生气地说,“我告诉你,你捡了阿猫阿狗的我管不了。但是!”他拍了下桌子,桌腿下的砖震了震。指着他身后的林夕月,一字一句地说,“她不行!你知不知道你参了权贵之事是要掉脑袋的!咱就是手无寸铁的老姓,如今天下太平的话也就是骗骗你这傻小子,你还在这儿给我供了尊菩萨!你小子读书都给你读傻了!”

   “钱掌柜——钱掌柜——”药房的下人跑了来。

   “又怎么了?”钱思齐叹了口气,转过了头,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事儿。

   “钱掌柜,上次来向你讨药的李防御来了,说是要好好谢您!”

   “李防御”他细细思索,摸了摸胡子,倏地怔了眯着的眼睛,“是官家的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是屁股着了火。

   “哎呦,可不是么掌柜的。”那下人拍着腿,急得不行,“快去瞧瞧吧!”

   他虽是老头子,可是却是身体硬朗,精神抖擞。他自小学医,在这民间游走,给百姓治病救人,如今上了年纪,在这开封买了铺子,开了药铺子,在这市井渐渐有了些名气,但性子怪得很,确是不喜功名,见了来瞧病的权贵之人,却总说治不了,要么一剂药就收几百两。这百姓言语,说他姓钱还真钻了钱眼子里,说是也不过如此。

   但这辰安却是知道这钱思齐,是这世间稀罕之人。

   “你给我看好她,我去瞧瞧。”他指了指辰安。又吩咐下人,“老王,把这院子看紧了,不要让外人进来。”说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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