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A -A

  “月儿,怎么跪在地上了快起来。”一个女子向小小的她走来。

   “母亲,我腿疼。”小小的林夕月撒着娇。孩童时的她声音像棉花糖一样软,那听了的人,心儿都要化了。

   那女子举止端庄,面若春风,朱唇皓齿,笑声像银铃一般悦耳温柔。“月儿要学会自己站起来。长大了,可是没有人扶你的。”

   那女子伸了纤手,“来,起来,我们去找爹爹。”

   林夕月想要爬起来,可是腿上像是压了石头,怎的也爬不起来。可是母亲却起身,转身走了。

   “母亲——等等我——母亲——”她哭喊着。四周突然燃起大火,几乎是瞬间变成一片火海,她瞧着母亲走进火海,裙摆上掉了火星,头发上,袖子上的火在一点点吞噬着她,可是她还在走。

   “母亲——不要,母亲,危险——”她仍旧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姑娘,姑娘……快去叫官家,姑娘醒了!”她听见有人唤她。

   缓缓地睁了眼,四周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她眯了眼,额上,脸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渐渐有光含进了眼眶,她因为身上疼得厉害,眼睛蒙了一层水雾。

   眼前的侍女她不认得,莫不是宁姐姐忙了别的事……她心上疑惑,只当做了一场大梦。

   “宁姐姐……”她的嗓子疼得厉害,但她全然忘了,是烟呛哑了她的嗓子。

   “爹爹……你来了……咳咳咳……”她瞧见爹爹着急地看着她。

   “别说话,别说话了。”他摸了摸女儿湿漉漉的额头,心疼地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了。谢天谢地呀!”他安抚着林夕月。

   她撑了身子起来,抿了抿干干的嘴,勉强地笑了笑,说:“爹爹,我做了好长的梦……嗯,宁姐姐呢?”

   她见爹爹不说话,看了看四周,这些下人,她都不大认得。她有些惊慌,抓了爹爹的胳膊,说:“这……宁姐姐呢?”话罢便要起身寻那老侍女。

   但她一不小心没有撑好床边,一下子滚在了地上,她本就披散的头发更加凌乱了。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腿没有知觉……

   她红了眼眶,试图爬起来,可又摔在了地上,浑身疼,疼到了骨子里。

   “哎呀,快起来。”林兆德想要扶起女儿,看见他憔悴的样子,也红了眼眶。

   “爹爹,我的腿动不了!我的腿怎么了?”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眼眶红的厉害。

   “无碍的,养些日子便好了。先起来。”他用力扶她,却怎的也扶不起来。

   不是,那不是梦……她不是在自己吓自己……

   “不是的,不是的……”她哭的说不出话,她因为忍着疼。心里的疼。咬破了嘴唇,血染红了她苍白的唇,她摇着头,满头长发连在了地上,此时乱得遮了她的脸,泪水粘在了青丝上。她嘶吼着,“你骗人!你骗人!母亲死了!他们死了!宁姐姐死了!全都死了!啊——”她在爹爹紧抱着她的怀里挣扎着。

   直到……精疲力竭……

   她感到有风吹干了她的眼泪。

   此后一年,林兆德接到圣旨,要挥兵南下,平定因为方腊起义掀起的大大小小的地方起义。

   这都城粮仓被烧,林府因为有人夜袭起了火灾,家丁死伤无数,林家的姑娘双腿没了知觉,处处是乱子。

   但林兆德又要离乡征战,皇帝就下了旨,派了都城的护卫军给林家,又赏了些侍女下人来伺候。还亲自下了旨,为这无妻的林兆德赐了婚,纳了妾,好替他打点林府上下。

   林兆德走了,此处便留了林夕月一人。他虽是万般不舍,但终归君命难违。

   “呦——我们家小娘子这是在干嘛呢?”这声音像是沁了蜜。只是听来,便觉着此人心思细腻,处事圆滑。再一瞧,这一颦一笑尽是媚态,只恐是笑里藏刀的假面狐狸。

   林夕月放了手上的书,看见那袁娘子走了过来,着了一身雏黄色的长衣,戴了满头的簪花,在林夕月看来,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幌子罢了。

   “我可是没请袁娘子来。怎的何时,这皇家的人学得了不请自来”她把手放在腿上,侍女见了眼色,上前推了那木轮椅,转向了袁娘子。

   “嗯……你总是这么不懂规矩,若是日后吃了亏,谁护得了你”她提袖想要碰碰林夕月的脸。

   她闭了眼,偏了头躲开了袁娘子的手。

   那袁娘子也没有生气,反而嫣然一笑,道:“林官人走时将你托予我,你看看你瘦的,我怎么好交待呢?”话罢,端了下人承上来的汤药。

   “啪——”林夕月甩了手,打翻了她手上的药碗。

   “袁娘子,爹爹久战不归,多亏了你在皇帝耳边煽风点火。”她瞥了一眼那面不改色的袁露英。

   “小小年纪,就学会血口喷人。这可不好呀小娘子。”她用绢子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

   “爹爹护的是大宋的天下,殊不知到头来他的枕边人要制他于死地。”

   “小娘子,话不要说太满。我嫁到这林府,也和守着活寡没什么区别了。”她一点点走近林夕月,“至于林郎……他不止是你的爹爹,还是官家的臣民。这君是君,臣是臣。君要临天下,臣需俯称臣。可他的羽翼已经遮住了太阳,你说,换了你,你还能安心么?”

   “你胡说!我爹爹赤胆忠心,为大宋尽心竭力,怎会有二心!”

   “小娘子还是太天真了。有时候,人说上千句万句的掏心话,可听的人生了别的心思,那就只当是过眼云烟了。”她说什么话都总是漫不经心,好像什么事她都只是旁观者罢了。

   “如今天下风雨摇曳,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可你却是还受不得一点委屈的黄毛丫头。”她扶了扶头上的簪子,说,“你别笑我无耻自私,我就是要着一条命,图个自在罢了。”她摸了摸林夕月的头发。“这每个人,不是只属于他自己的。”

   “别碰我!”她甩开林娘子的手。

   “哈哈哈,好好好!”她转了一圈,站定后,扶了额,笑得喘不过气,看来有些疯癫。

   她捂着起伏的胸口,笑着说,“我倒是忘了,你,也是个可怜的傀儡。如今你得了便宜,却还在卖乖。真是不知好歹!”

   林夕月看着自己的双腿,握起了拳。想来爹爹在那日后,在她还在昏睡时,便匆忙觐见了。

   不成想她昏睡了三日,家中便多一个皇室宗亲嫁进府中,爹爹却挥军远去,连一句嘱咐也没来得及留下。

   府中下人都很陌生,虽然表面在伺候她,可这些人大多都只听那袁娘子的话。

   她伤了腿,爹爹也不在身边,自此变得沉默寡言,多愁伤感。原是有郎中来给她瞧病开方子,再后来她不愿再相信能够站起来的幻想,哄走了郎中,打碎了药罐,打翻了药碗。只是成日手上攥着一绢子。

   她性子变得凌厉任性起来。她听见下人有关爹爹的流言蜚语,她瞥见吃饭时周围下人探寻打量的眼神……还有那袁娘子成日只顾自己寻欢作乐,这林府上下早已混乱不堪。

   可她因为不肯吃药,思绪缠身,身子愈来愈憔悴。

   “袁娘子,多行不义。”说罢便叫侍女推自己走。

   “今日是中元节,不如带林姑娘出去散了心。我派人打听了消息,最多一月之余,南下的军队便会撤军反都休整。”那袁娘子转了身,看着欲要离开的林夕月的背影说,“这……算不算一个好消息呢,小娘子”她浅笑。

   这袁露英知这小娘子不喜欢她,但她只觉着无痛无痒的。平日二人也接触很少,林夕月哭呀闹呀摔东西呀,她只当是供了尊活菩萨,教人打点好便罢了。反正见了她那可怜样儿,也觉着活不久了。

   她知道这袁娘子心思不简单。来了这林府,把都城内外教人查了个遍,把爹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借助皇家的势力一点点削弱爹爹在各方的势力。

   那袁娘子,不过是那狗皇帝的一个棋子罢了。

   她握了握冰凉的手,平静地说,“袁娘子,或许这对你来说,才是一个,好消息。”话罢,她便离开了亭子。

   都城七月十五的夜晚是热闹的。市井人来人往,有卖冥器,靴鞋,五彩衣服的,还有花果,种生,鸡冠花的……

   她坐了轮椅穿梭在喧闹的人群中竟还觉着有些冷。明明是过节了,可她却一点也开心。以前每个中元节爹爹总会带她来逛,还会带她一起放天灯,祭奠母亲。早些七月初七的乞巧节,陆清泽也会带她出来。可如今怎的成了她一人……

   她觉得身上有些冷了。可她不愿回去了,也许也不用再回去了。“咳咳咳……带我去湖边看看吧……”

   “姑娘,大家都在这瓦肆里寻个热闹,湖边总归冷冷清清的,怕是湿气重了,对身子……”一旁的侍女开口。

   “难道,我今晚还能活着回去么”她冷笑道。

   一旁的侍女听了,怔在一旁,被这回答出乎意料。

   她笑了笑,似是淡然了,说:“推我到湖边吧,我想我母亲了。那里很安静,或许她会来吧……”

   侍女见她惨白的脸毫无血色,以为姑娘怕不是回光返照了。今儿又偏逢中元节,那侍女不禁有些害怕。便听了她的话,推了她到湖边,便撒手走了。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偶尔还会听到孩童的喊叫声,都城总是如此热闹。

   她看了看此时静悄悄的湖,黑色的波纹缓缓地荡开。她原来很怕黑。现在……也很怕黑……

   可是,那有如何呢……也许,也许以后也没有机会怕了吧……

   “‘香飘彩殿凝兰麝,露绕青衣杂绮罗。湘水夜空巫峡远,不知归路欲如何。’呵……”她失笑了,自言道,“也不过是浮光掠影而已。”她回忆了再多美好,也不过是心如刀割罢了。

   泪水还是那么容易地涌上了眼眶。她笑自己以前从不哭的,如今却总爱哭。

   笑着笑着却哭得更厉害了,反正此处也无人,她便一个人放声地哭了,她坐在轮椅上,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浑身因着夜冷和悲泣颤抖得厉害。

   “这位姑娘,请问去那边瓦肆的路怎么走?”

   “我不知道……”她抽泣着听见有人问路。可是他怎么这样没有眼力,自己都被人丢出来,快要死掉了,他怎么还……

   “世间男子都是这般没有眼力吗……”她干脆放声大哭起来,对着眼前的湖嘶吼着,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就自生自灭去吧……呜呜呜”她抬手摸着眼泪,就像个走丢了路的孩子在埋怨没有人带她找回家的路。

   “这……”那男子像是被她逗笑了,刚要说话,却不得不忍了笑。

   “笑什么笑呀!连你也拿我寻开心……”她哭着,头上的铃铛也凌乱地响着。

   “姑娘怕不是和我一样迷了路”他上前作揖,低了头,想来这女子哭,定是不想让人瞧见,便没有看她。

   “我迷路呜呜呜……我家都没了,腿也走不了路了,我……”她哭得厉害,可这人却是只当自己迷了路,心上只觉着委屈。

   “姑娘可莫要哭了,今日是中元节,怕是哭得厉害,招了鬼怪来看热闹的。”他说得平静,却是唬住了哭得停不下来的林夕月。

   她眨着泪汪汪的眼睛,闪着有些恐惧的眸子,看着眼前作揖低头的男子,尽量止了哭声,说道:“你……你骗人的……”

   “呵。”他轻笑,却是像在哄小孩子似的,道:“在下不过是听得人言尔尔罢了。只”听得他回答的如此敷衍,她心上更是有些紧张。

   “教书的先生说了,鬼怪都是骗人的……”她说得结结巴巴,握了握冰凉的手。此处有些清冷,连着那月光也很清冷。她听得他的声音很干净,就像是薄荷叶一样,听来让她不安的心,稍有平缓。

   “嗯,我听得那鬼怪不喜烟火明灯,喧杂闹市。只是挑着那人少冷清的地方……”

   “等等,你别说了。”她听得越来越怕,早忘了哭,忙说,“我知道怎么走。但是……”

   她看了看自己的腿,心里只怕自己在这里被鬼怪夺了去,用力揉着手里的绢子。

   “哦,不如麻烦姑娘带个路,在下不怎识路,怕是指了路又走丢在这儿。”他轻轻地说。

   “那……我给你指路,你帮我推轮椅,如何”她有些紧张地问道。

   虽是看出了她的慌张,但他也并未言语,只是应声道,“自然。”

   月光下一条清冷的小路上,一个背了筐子,穿着粗布褐衣的男子,推了轮椅。那上面,坐着不知哪户贵族人家的姑娘,穿了一身桃花裙衣,头上戴了支金铃铛,时不时地清脆地响着。

   “你来这里干什么呢?看戏,还是喝酒……”月下的女子好奇地问了。

   “来卖些字画。”

   “字画……你自己画的么”

   “技艺不精,不过赚些粮食钱罢了。”

   “那……你会画什么”

   “一些花鸟鱼虫。”

   “这样啊,那你有参加科举吗?那官家好像挺喜欢这些的。”

   “原是准备去的,可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他们走的小路,延伸到灯火通明的都城

   “还有比这重要的事是什么呀?”

   “这个不能告诉你。”

   “嗯……好吧,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辰安。”

   “我叫林夕月,是林府……”她顿了顿。

   “姑娘想说什么?”

   “没什么……快看,前面,就快到了!”

   灯火,烟火,叫卖声,嬉闹声,唱戏声……

   他低头看着眼下刚才哭得厉害的她,此时却有些欣喜地笑了,像个小孩子一样。他也淡淡地笑了。推了轮椅。

   “是啊。”

我要报错】【 推荐本书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