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酒馆,不是永宁府最好的酒馆,但贺兰酒馆的炖羊肉出锅的时候,一定会把方圆十里以内的人和狗都招来。
老板是个燕州胡人,所以这里只买炖肉和面饼,如果想喝酒,那就要到隔壁几家的酒铺去买。
同福的酒,贺兰的肉,天香楼的曲,这是每一个来永宁府的人,绝不能错过的三个地方。
但今天的贺兰酒馆却有些怪异,八个大和尚分两个桌子坐,左右两边各有四个,桌子上散了洋葱片的炖羊肉冒着热气,七个和尚用小刀切割羊肉,用手抓食。
高大魁伟的人,看来总特别显得气势凌人,虎虎有威,哪怕是顶着光溜溜的脑袋。
永宁府近来涌入大量的江湖人,他们找麻烦的对象就是和尚,据说就在昨天早上,静安寺的法明禅师在出恭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打晕,等被发现时,被绑在茅厕里,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拔了个干净。
在此情况下,这一大群和尚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自然是更为显眼。
和尚们身上穿的衣服,当然是宝衣袈裟,但料子华贵,就算看不出他们是***寺的人,看见八个大和尚吃着炖羊肉喝着永宁府最烈的酒,旁人也绝不会将他们当成无名小卒。
其中一个和尚,一动不动的就像是个木桩子,腰杆笔直,胡子很浓、很黑。
“弘文师兄,吃肉…”一耳朵上带着金环的大和尚,选出最细嫩的肉切成小块,单独成盘,毕恭毕敬的放在他面前,奇怪的是,他的年龄明明要比“弘文师兄”大得多,但却反而是师弟,并且对此丝毫不感到奇怪。
弘文也不言语,点点头,从衣袖里拿出一双银制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他的手掌白皙,但掌心却满是老茧,显然是下过苦功。
八个煞气逼人的大和尚坐在店里,平日里门庭若市的贺兰酒馆今日是萧条冷淡,老板羊老倌颤颤巍巍的躲在柜台后面,只是呜呼叹气,一整天的生意就这么毁了,在心里一阵骂娘。
街面上旁人都躲闪不急,偏偏就有一邋遢的小乞丐,披头散发,满脸油污,不但不躲,反而是眼睛明亮,跛着脚,喘着气,一瘸一拐的从对街快步跑过来。
瘸腿小乞丐脚步沉重,店里的几人自然是早已察觉,耳朵上带着金环的大和尚已是满脸厌恶怒容,厉声喝道:“干什么的?”
小乞丐吓的一个哆嗦,瘸腿一滑,一个狗啃屎,撅着屁股,连滚带爬的向前跌了几步,脚下一软,就倒在贺兰酒馆的门前。
“格老子的,小瘸子一身臭皮,平白的扰了老子吃肉的兴致。”在看那大和尚脸上怒容更盛,抬手似怒目金刚,一掌虎虎生风就向小瘸子的脑袋瓜拍下去。
这一掌掌风沉重,若是实打实的拍在脑袋瓜上,非的把脑浆子打出来不可,竟是心里不爽,就要杀人,可谓是穷凶极恶到了极点。
小乞丐吓得全身一缩,两手下意识的抬起来抱住脑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阿…阿吧…阿…”。
原来他不但是个跛子,还是个哑巴。
幸好,弘文及时出现挡住了这一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两人中间,随手一抬,就像是驱赶蚊虫,那威风凛凛似能开碑裂石的一掌,竟是落不下来。
“这是哪来的?”看着小乞丐手里的念珠,弘文问道。
“阿…….阿吧…阿….”小乞丐死里逃生,吓得全身哆嗦,手舞足蹈一阵焦急叫唤,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发情的大猴子,滑稽可笑。
旁边一身材浑圆的大和尚,实在等不下去,冲上前一把将他手里的念珠夺了下来,其中最大的一颗菩提子上,用梵文刻着“同”字。
“弘文师兄……是弘同师弟的法珠。”双手捧着送到弘文面前,这些和尚虽然看上去都比弘文魁梧凶煞,但却对他都是一般的恭敬。
弘文看着念珠上沾着几点油污黑泥,微微皱了皱眉头,也没用手接,眼睛微眯,瞳孔陡然一亮,整个人就好像立刻变了,更凶煞,更骇人,但瞬间又恢复平静。
“弘同传书说,已经跟上了那个老秃驴…”
耳带金环的和尚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猛的发现弘文看着他神情冷漠,这才反应过来隔墙有耳,急忙闭嘴,脸色瞬间便变的惨白,默默退到众人之后。
“有人给你东西,让你带我们去?”弘文话一问完,那小乞丐顿时连连点头,比出两个大拇指,称赞对方聪明。
***寺的和尚们顿时呼吸急促,此事难道与伏魔宝盒有关?
弘同或许有不为人知的理由无法亲自来,他们血手八僧中,以大兄弘如最为缜密,其次便是老四弘同,看着五大三粗,但心思细腻,找个哑巴小乞丐来带路,确实是他的风格。
“带我们去!”
即便是在如此紧迫的情形下,弘文依旧是不紧不慢,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羊排放进小乞丐手里。
“阿巴…阿巴阿巴…”小乞丐兴奋的连连点头,也不顾手上都是黑泥油污,抓过羊排就塞进嘴里大口撕咬,看的弘文嘴角微微抽搐。
一瘸一拐的向着对街的巷子里钻去,几个**寺的大和尚,自然是快步跟上。
虽然跛着脚一高一低,但小乞丐熟练的穿街过巷,他走的是城里乞丐平日里走的道路,虽然大多狭小肮脏,但胜在人少隐秘,反倒是暗合几个大和尚的心意。
约莫小半个时辰,小乞丐领几个和尚来到一片没有什么特点的房子,摇晃着手里的羊骨头,得意洋洋的便钻进一叫花子群里。
这屋子也和城里别的人家一样,建筑得朴实而简陋,窄而厚的门,小而高的窗子,昏黄的窗纸。
若是不特别留意,无论是谁都不会注意这间房子,这种房子在永宁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座。
但是现在,这样一个毫无特点的房子外面,却围满了人,有佩刀带剑的江湖人,拿着竹杖的乞丐,也有捧着饭碗的儿童,拿着锅铲的妇人……
此刻也都不管认不认识,相互交头接耳,有幸亲眼目睹的人,更是被围在人群中央,说的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弘文的眉头微皱,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低声道“弘合…”
耳上带金环的大和尚本跟在最后面,此刻急忙上前,高声的吼道“给我过来!”
弘合双手向前做出推门状,掌心猩红,两股浑厚掌力一吐,一股无形气浪,硬是分开人群,如抓小鸡仔般,一把将中间正畅快说书的妇人给拎了出来。
“妈了个羔子的,快说!这里发生什么了?敢有一句废话,老子挖出你的心来下酒!”弘合本就是大脸浓须,面目凶狠,此刻心底关切伏魔宝盒,眼中更是凶光赫赫,宛如地狱恶鬼。
那妇人惊呼一声,被吓得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张着嘴巴,仰头看着一众凶神,突然失声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弘合脸上怒意更盛,扬手便准备一巴掌打下去,却有一人影横里挡在他面前,他只能恶狠狠的撇撇嘴,不甘心的推到一边。
“说完,这银子就是你的!”几人中最黝黑高瘦的和尚,便是血手八僧的弘如,默默从上前,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丢在那妇人面前。
妇人顿时两眼放光,生怕这几个和尚反悔,手脚麻利的将碎银子塞进衣服里,起身连连拜谢“多谢法师!多谢法师!阿弥陀佛!”
见弘如面色冰冷,这才咽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张嘴伶牙俐齿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又讲了一遍,这事情她已经讲了好几遍,此刻拿着银钱再讲来,更是跌宕起伏。
这条长街向来很静,除了这里的住户,很少有外人来这里,因为这里太穷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捞的油水,连乞丐和小偷都少有光顾。
但是今天,却突然来了一大队人,他们都拿着刀剑和捕网,头戴青巾,但领头的却反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用那妇人嫉妒的话说,她这辈子都还没见过这么妖媚的女人。
天鹰旗是永宁一霸,青色头巾自然不会有人不识,他们一路走到这间房前,其中一个汉子环视一圈,才得意洋洋的厉声道“天鹰旗办事,居民闭户莫出,否则格杀勿论。”
长街上所有的门窗紧紧关起来的,但一双双眼睛,还是在门缝、窗缝里好奇的打量。
苏梦枕沉声道“就是这一家?”
领队的汉子点了点头,他亲眼看见同福客栈的那个宛州小羊倌进的这间房子。
苏梦枕点点头,迫不及待的飞掠而起,她身形凹凸有至,行动更是轻灵,脚尖在屋檐上轻轻一点,便已掠过屋脊,瞧不见了。
屋内随即一声惊呼,屋外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有一身穿袈裟的大和尚,撞破了窗子,想夺窗而逃。
原本是看热闹的天鹰旗众人,一阵惊呼,这宛州小子的房里,怎么还藏着一个大和尚。
便听屋内苏梦枕低叱道“拦住他。”
接着,就看到那一人翻身上了屋檐,轻功虽不在苏梦枕之下,但身材要魁梧的得多,就向东南方飞掠了过去。
但是忽然间,苏梦枕破瓦而出,已经上了屋脊,手中九节鞭飞出,扫向那和尚脊背,那人躲闪不及,被打的一个踉跄,从屋脊止滚了下去。
而苏梦枕连同一众反应过来的天鹰旗众,自是迅猛的向那和尚跌落的巷子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