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郢城夜色中的一派繁华,偏居一隅的松吹苑显得格外沉静。
偏阁之中,紫檀贵妃榻旁边放着的那一碗杨枝甘露早已失去了凉意,却始终未曾动过一口。
“岚嬷嬷,阙宁想喝酒了。”
白月染把不经意垂下的一缕青丝撩到耳畔,放下了手中的宗卷。
“公主殿下,您尚未用膳,再加上一路的舟车劳顿,此时饮酒恐怕会伤了身子。”嬷嬷微一躬身。
“叫我阙宁就好。”白月染轻轻一笑,答非所问。
嬷嬷只能无奈的地叹了口气。
白月染生在皇家,旁人羡慕的一切她都有,旁人有的一切她也羡慕。
偌大的楼台之上只余白月染一人,一壶醉清风早已见了底。
公主放下手中的月瓷小盏,双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缕绯红,如烟含黛的秀眸多了一丝惺忪。
杀?还是不杀?有了这鹿丘会盟,这赵浊世倒成了烫手山芋,恐怕只能敲打一番,随便找个理由放掉。罹刀门那边,也不知打着什么算盘,只是那臭小贼...
想到此处,白月染秀眉微蹙。
缘之一字,恰如麈丝,剪不断,理还乱。就连白月染自己也没发现,不知何时陈妙真三个字已经可以影响到自己澄澈的心境。
拿起瓷瓶,才发现已经没了酒。白月染黛眉轻舒,微微一笑,像是释然又似自嘲,妖媚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凛然的意味。纤手轻抚案台,那卧榻上的折扇忽然凌空飞了过来。
霎时间,剑气纵横。
白月染以扇作剑,月下白衣飘渺,宛如谪仙。
剑客舞剑,意在杀人。剑乃杀器,舞为杀意。
而此情此景,纤柔的剑招之下隐含着脉脉温情毫无杀意可言,开阖之间仿佛相执之手轻轻拂过。可那挑廊下枝头上的梅子不小心被剑气刮到,却一分为二,簌簌落下。
这剑,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
谁能想到大宁朝公主殿下的剑法早已登堂入室,竟然凌厉如斯。虽不至能直面化生境的高手,但绝不是那些才入登羽境的天之骄子能对付的。
要知道公主殿下芳龄仍不过双十,此事若是传了出去,简直骇人听闻。
阙宁这孩子...看着独自舞剑的公主,楼阁深处的两个嬷嬷相视一眼,俱是无言。
两个嬷嬷一直未曾想通,但凭陈妙真这三脚猫的功夫为何能够三番两次地将公主殿下扑倒在身下。
...
雾气渐浓,灯火通明的郢城渐渐沉寂了下来。
宁若葳吹灭了油盏,静静躺在闺床上。寂静的黑夜中空无一物,只余心跳之声。
陈妙真,对不起。
人有五感,封闭了五感便如同襁褓中的婴孩。恐怕只有这样才会觉得心安,才会觉得没有那么疼。此时的她,双手搂住臂膀,蜷缩在一片黑暗之中,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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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红尘之中有人不舍那轻纱罗帐,醉生梦死。有人草衣木食,酣然入梦。还有的人愁肠百结,辗转难眠。
黑夜匆匆离去,清晨姗姗来迟。将明未明,天空中一片暗霾。
陈妙真望着窗外,这一夜睡得潦草。
只要一闭眼,就想起了莲生,就会回到那个可怕的梦魇。明日便是素律之会,心中惴惴不安的感觉越发明显。
此时院中隐隐约约传来门闩滑动的声音,陈妙真侧耳细听,随之叹了口气。
小道士知道白月染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有些事不过是自己不想去面对而已。就如同此时的宁若葳一定也不想面对自己。
为了躲开花姨和梨花肆众人,早早便离宅而去,可她究竟去了何处?
陈妙真不愿意想下去。她不说,便不问。如此这般,似默契更似赌气。
...
“可曾想好了?”
“嗯。”宁若葳未曾犹豫,和往常一样喝光了眼前白玉瓶中的汁液。一丝极为隐忍的痛苦之色从眼角流露,却又巧妙地在俏脸上匀开,不着痕迹。
刀罹心笑了笑,意味复杂。
那日初见宁若葳,只觉这丫头腰如细柳,目光清冷,倒是有着几分气质。可这天下之大,姿色天赋绝佳的人多了去,眼前之人也不过尔尔。
刀罹心是什么人?这天下能入其法眼的人可不多。
宁若葳微微欠身,便准备离开这座小院。
那个把满头红发藏在斗笠之下的人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机会。自己信了那人口中所言,鬼使神差一般,走进了这座院子。
如今看来无非是一厢情愿罢了。宁若葳自嘲地笑了笑,便向院外走去。
可刚走到院门前,敞开的门扇子忽然自己阖上,一股柔和的力量传来,身体被不由自主地推回了院中。
宁若葳轻轻抬头,只见檐下的竹帘后隐约坐着一人。
檀香小炉升起的青烟仍是笔直一线,宁若葳也依旧站在院子当中,一切如初。
不得不说,雷渊下了一步好棋。
院子中央的女子纤腰柔骨,纤腰不过是外在,这柔骨却是万中无一。宗师不愧是宗师,从那短短几步的韵律之中就看了出来。
刀罹心身为罹刀门门主,但平日里门中大小事务,基本都丢与雷渊。雷渊行事诡谲,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有枭雄之姿。短短十数年,罹刀门在武国境内已经雄霸一方,门中多是心狠手辣之辈。
只要你下得去手,金钱,地位,美色,罹刀门尽数给你。
正道?笑话!
江湖人虽不齿罹刀门内藏污纳垢,可却无人敢言。
只因背后站着一人,大宗师,刀罹心。
刺客之道,杀身成仁。
刀罹心的刺客之道,却是独辟蹊径。相传她的独门心法名曰“合一”,占天时地利,杀该死之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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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人”三者合一,一招断魂。
一击若是无功,必是远遁。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若是死了,那就真是一了百了。萧绾绾没死,刀罹心也不可以死。
不过天下间能躲过这一击的,只手可数。
鹿丘之战那日,若不是萧绾绾伺机出手,紫微真人说不定也着了道。
可想把“合一”心法修至大成,这条件也极为苛刻。
非女子不可,还必须和刀罹心一样天生柔骨。当然,长得丑自然也是不行。非要找个五大三粗,长相不堪的当衣钵传人,这让宗师情何以堪?宗师也是人,也好面子,也讲排场。
这“柔骨”可不是那种烟花之地,取悦宾客用的“柔骨之术”。身具柔骨的人,关节柔软,身体轻盈,难受暗伤。若是配合刺击之术,可以在极端的情况下利用匪夷所思的姿态攻其不备,让人防无可防。
有着柔骨之资的人,刀罹心也见过不少,可都未曾动过念头,偶有让自己心生波澜的,早已丢给了雷渊。
好好的男儿身,偏生一副柔骨且惺惺作态,这让刀罹心无法忍受。
送给雷渊,也算物尽其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院子里站着的丫头显然已经行过笄礼,错过了适合筑基的年纪。不过既然是宗师,这点问题也就不是问题,少不得吃一些苦头而已。
用骰子掷出个六六之数不难,但想开出个豹子,也要靠点运气。这宁若葳风姿绰约,天赋尚佳,倒是合了宗师的心意。
宁若葳低着头安静地站在那里,院中针落可闻。
良久,一个声音从竹帘后传了过来。
“喝下它,入我罹刀门。”声音沙哑,难辨雌雄,却透着一丝不容违抗的威严。
一枚玉瓶缓缓飘向宁若葳,静静地悬浮在身前,瓶身洁白无暇。
宁若葳不傻,能立足于烟花柳巷之地的人没有傻子。虽然不知这瓶中究竟装了何物,但她知道一旦喝了下去,一切都会改变。
曾经那个受人欺辱唱戏为生的宁若葳从此就会消失。
那个只会用冰冷的外壳掩饰内心的宁若葳就会消失。
那个自卑到连喜欢都说不出口的宁若葳就会消失。
那根被磨成银针的簪子其实是娘亲送的及笄之礼,只有自己才会视若珍宝,也许...也许早就被他扔掉了罢...
命运该不该握在自己手中呢?
宁若葳取过玉瓶,一饮而尽。
瓶中的药,名为“辛雪”,可锻骨筑基,乃是造化之物。
不过饮了此药,每晚必受碎骨之痛。
这痛,难忍。
宁若葳什么都没有问,刀罹心自然也懒得说。若是这点痛都扛不住,这点苦都吃不下,这罹刀门不入也罢。
想改变命运岂是易与的?罹刀门中不乏大奸大恶之辈,但没一个是废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