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以后万不可这样的。”林夕月身旁团团围着好几个侍从侍女，碎碎念叨着不停，“这样会让将军和夫人担心的。”
“是啊！您跑了出去，将军脸色都变了！若是在像以前……”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一旁的侍女忙打住那侍从的话，只怕惹了林夕月，又好声好气地哄着，“姑娘，您这一跑，起码招呼小的们一声，便是心里有个底儿。”
“知道了……”她咬了咬粉嫩的唇，显得心不在焉。
确实，打从徐家出来，她的心思就一直在身后的徐时景。徐时景就跟在身后，默默地跟着，一路无言呢，就只是跟着其他下人。她走在前面，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他走路的声音。
她用这般无礼任性的手段，意外地有了这样可以和他接触，一探究竟的机会。她虽是内心欢喜，但却也很惶恐。她不确定的事情有太多了。三年，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她统统都不确定。
想到这时，她的眼神却看到了地上的影子，轻轻地莞尔一笑了。阳光透过树枝轻盈地洒在身上，他的影子渐渐变长，和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就像，他从身后轻轻拥抱住她一样。
“辰安，我想放风筝了。”她顿住脚步，回头面向他。水晶般透亮的眼睛看着他，让他不禁有些慌张，头微低退后了。
他想再一次说明白，自己不是那个她口中的“辰安”，他的名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他的眸子移到地上时渐渐浓重起来。
那刺眼的红色，与朴黄的土地，显得格格不入。
“少爷吩咐今日全都听凭林姑娘的，小人自然不得违背姑娘意志。”他的眸子没有从她脚边移开，尽管裙摆遮掩着脚，可依旧能够看到隐约刺眼的红色。
她今日跑来为何？走到现在他还是没有琢磨出来。即便再重要的事，怎能急到，连鞋子跑丢了都不知道。已经走出足足一里路了，她竟还不知自己脚底的鞋子丢了……
若只是为了来责备他那日的无礼，倒大可不必这样；可，还有别的理由么……
“你怎么了？”林夕月看他脸色不对，忙问道，“有什么……”
她刚上前，却看到他下意识地退后——那是一种避之不及的陌生。
她悬在半空的手，一时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举着。到口边的关心，也硬是咽回去了。
他在抵触她的靠近，哪怕一丝一毫的接近。林夕月心里扎的刺，开始隐隐作痛。
一旁的下人们都怔住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这时有些人，才看出来，这男子，和一个人长得很像。
“林姑娘，走了这么久，不如坐下来歇一会儿。”他轻声说。
“我不累……啊——”林夕月刚要迈步，脚掌却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她腿一软，便径直要跌倒了。
徐时景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他的双手紧紧托住她的双肩，清澈的双眼冷静地盯着她，像是预料之中。
林夕月看着他清俊的面庞，眼神透着那种细腻的温柔，不禁觉着面颊微微发烫，慌张地低下了头。只是脚底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颦眉。
“来……”他小心地扶着她，想要让她坐靠到树下。
“姑娘！”“小娘子怎么了？”“大胆小人竟敢伤我家姑娘！”“放开我家姑娘！”
周围的下人看到林夕月被这徐家的下人扶到一旁，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是林夕月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脸色显得有些惨白。心下想着姑娘可不能出意外，便一股脑拥上去，要扯开徐时景。
“没有……大家别激动，林姑娘的脚……”徐时景被揪扯得连一句话都解释不清楚，断断续续的淹没在嘈杂声中。
“嘶——好疼，我的脚……”林夕月在推搡之时，脚底的血肉像是捻进了沙砾，这可比针扎还疼。她下意识因疼痛叫了一声。
“都退下——”
一声冰冷沉重的怒吼让所有人都震惊了，推搡的动作和埋怨的絮叨都停下了。
阳光洒在落地的树叶上，风滑过他的脸庞，他鬓角的一缕青丝随风而起，拂去了他眼神的戾气。
徐时景闭了闭眼，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夕月看了看徐时景，心里有些惊诧——在她的记忆里，辰安从来不会这样失控的，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怒吼，看见他生气。
他长叹一口气，沉着眸子轻声说，“对不起，林姑娘。吓到你了……”
“没……没有……”她有些结巴。
“来，慢点。”他一步一步耐着性子，把林夕月扶到树旁坐下。
他紧闭着唇，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微微拨开林夕月脚踝边的裙摆，轻轻拿起她的脚。
拿起的瞬间，他的眉头立刻紧锁——那脚已经血肉模糊了，连着嵌在肉里的石子沙砾都染成了血色。他太阳穴的青筋随着咬紧的牙关而突起。
林夕月的脚掌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这时才逐渐清晰起来。
“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有些苍白。
他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半分。
“在下实在想不通，到底什么事，要让你急到连鞋子丢了都不知道。”他不想流露太多了那种无法言说的心疼。可他淡淡泛红的眼眶，出卖了他。
“我想着来见你，便无所顾忌了。”林夕月轻声说到，温暖柔软的声音敲打着他的心窗。
“我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徐时景即便解释了这么多次，那份耐心依旧没有变。
“那你的铃铛呢？可否借我看看？”她突然想到那天他弯身捡铃铛的情形，“我以前，也有一个。”
“不过是随身的玩物，今日并未带在身上。”徐时景说道。
“玩物？呵……”她勾唇一笑，既是笑这老天造化弄人，也笑自己痴情顽固，仅凭这一面之缘便如此纠缠徐家府上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就只是因为他们有几分相像罢了。
“只是在下多言，姑娘以后不可再这般随意，纵是不顾林家，只单是对姑娘自己的声誉，总是不大好的。”他思量了很久，才开口说。
“呵……原来如此……”她淡淡地笑了。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为何辰安待在她身边时，总是那样看重礼数。他从来，都是想着尽力保护她的所有，尊严也好，声誉也罢……她和辰安之间的距离感从来没有消失。现在她知道了，因为唯有距离和沉默，才会使人清醒和冷静，看清所有真伪，找到所有时机。呵……她太迟钝了。
她扶着徐时景胳膊的手松开了，无力地垂落了。
她认了。她真的应该醒醒了。
“今日我确实任性了。”她轻轻把脚放下，踉踉跄跄地起身，“不用，不用扶我。”
她推开徐时景的手，轻轻闭眼低头，郑重地捧手作揖。像是诀别，又像是绝望之后的无可奈何。
“小女给徐公子赔不是了。公子权当送了我一程路。”她顿了顿，才开口，“这几日多扰徐家和公子清净了，今后，再不会如此了。替小女和徐家少爷赔不是。”
她沉沦在沉沦中已经习惯了，便不该想着挣脱深渊了。
“徐公子，珍重。”
话罢，她便起身，踉踉跄跄地绕开徐时景，一瞬间地擦肩而过，他鬓角的青丝轻轻飘起又落下。他再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脚掌再疼，也比不过心宛若刀割。她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渐渐拉开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就像所有的回忆，也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姑娘……”下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走的每一步，都是肉眼可见的疼。
“我们走吧，爹爹和锦娘子该担心了。”她勉强地笑着说道。
“小的背着姑娘走吧。”旁边的下人说道，“姑娘这样走回去，怕是不行的。”
“不必了。”她说，“我想清醒一下。毕竟，这梦有些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