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妍韫,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但见一男子笑眯眯地摇着扇子推门而进,举手投足恰是风流不减。见了陆清泽这兄弟,便是迎上去抱他。
他一边拍着肩,一边围着陆清泽左瞧瞧,右看看,像是见着什么稀罕宝物。
“看来是伤好差不多了。”他挑了挑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难不成想来我这儿挑个美人解闷儿?”
这人叫岚靖宇,是桃源阁的阁主。据说家中世代为官,累积万贯家财,民间势力强大,连着他开着的酒楼里的人,都个个有其价值所在。
买酒卖艺不过是幌子。明眼人都知道,这儿最值钱的是各路的消息。听闻岚靖宇背后也有他人在指使,其中利害关系错综复杂。桃源阁能存在这么长时间并从未衰落,其中也有一定道理。只是她终归只是身外人,想要一探究竟也看比登天。
柳妍韫看到岚靖宇来了,心上虽有几分疑虑,但也忙退了身。于她而言,阁主是她唯一能找到救命恩人的一根稻草。这些年,阁主待她很好,几乎是人人可见的偏心——最好的郎中,最名贵的药材,最好的琴。她知道此非阁主本意,一定有人在阁主背后……或是说,总在她看不见的角落。
她几次想开口问,可这阁主平日是少见的。便是见着了,也总是没说几句便离开了。今日突然现身,竟是为眼前她上次救下的男子。两人不像是主客,更像是久别重逢似的。
“你这眼光好哇!”他靠着冷脸的陆清泽,指着柳妍韫,说道,“我这阁上姑娘,唯独这一个,身子干净,欸卖艺不卖身的!今日送予陆兄也不失体面啊!哈哈哈——”
“看来,你最近很闲。”他不耐烦地甩开岚靖宇搭在肩上的手。
“我可没闲着!你知不知道——”他看了看柳妍韫,把到口的话又憋回去了,话锋一转,又开始不正经起来,“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好在我当时吩咐下去,不然你还不知道被拉到哪个乱葬岗埋的神不知鬼不觉呢!不过……”他狡黠一笑,“你没白养着这小娘子。****,还管那么点用嘛。”
“她救我,倒是成了和我讨价还价的筹码。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人”
“哎——这不还是你惯的!我还没埋怨呢!照这么个法子,我看还没交出来,就要反咬你一口了!”他可不想背这个锅。
看着陆清泽不想承认,他可要为自己鸣不平了:“你自己说的。什么别让她沾了烟柳气儿,让她学了平常人家女子,都能学到的那些个琴棋书画,隔段日子就买些点心给备上……我就不说啦!这哪样我没照做啊!你倒好,还赖我养得不好!我这是酒楼,可不是来给你过家家的,你……”
“好了好了。”陆清泽听得耳朵根子都酸了。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小美人儿?不让人碰她一根手指头这种要求,真的是要我老命啊!为了你,看看我得罪了多少人,折了多少银子她的手段如今老辣的很,连我都有点后怕!也就是我有着阁主的名头,不然怎么被卖的都不知道!你说说,当时没发现,怎么你个小丫头片子手段那么狠呢!”他这怨不够,开始怨柳妍韫了。
她看着阁主指责她,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在阁主面前她都是规规矩矩,全然褪了刚刚和陆清泽对峙时的凌厉之气。但她的眼神便是片刻没有从陆清泽身上挪开。
“行了!别吓着她。”他注意到她的小心翼翼,冷声讽刺岚靖宇,“你这从别人身上找毛病的习惯,还真是一点没改。”
“我吓她我毛病多!”他看向陆清泽,觉着这话冲火,“我就差把她当祖宗供着!她爱弹琴,我立马把城里最名贵的琴给她买来;下人说她咳嗽,我半夜从城外赶回来给她请郎中瞧病。你说说——”
“少邀功。”他的眸子映着她惴惴不安的面庞,变得温柔了起来。
只是忽然有阵莫名的眩晕。一阵天旋地转,他失去重心,瞬间扶住了桌角。
是**。
“死丫头片子!还不把解药拿出来!一会儿死人了要!”岚靖宇呵斥道。
她慌忙把解药拿出来。
那玉佩上染了剧毒,碰的人初觉眩晕,之后便会昏睡过去,直至死亡。
“嘻嘻嘻——”岚靖宇脸上挂着奉承的假笑讨好地递上药,实则心里早把柳妍韫千刀万剐了,这是想让这姓陆的杀了自己吧。他忙解释,“嘻嘻,你不是说教她点护身的法子么?”
“就这点程度,恐怕,还上不了台面。”他吃下解药,冷冷地说道。他起身准备提了剑,说道:“三日后有一批兵器要运进城,你派人接应一下吧。”
“好!诶,你是没看着,如今这小美人可是机灵得很,手,可辣着呢!你这么瞧不起我的成果,可是有点伤我心啊!”岚靖宇争辩道。
“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让你夸成这样。我倒是真的有点怀疑你办事的能力了。”陆清泽对岚靖宇已经有点烦了,“这几日物资紧缺,你想办法从朝廷调一些军饷出来。别出岔子了。”
说罢便走了。
“质疑我!别搭理我啊!找别人去啊!”岚靖宇伸手指着离去的背影,开始发起牢骚,“什么破事儿都要我来揽!”
他又看向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柳妍韫,说道:“你可真是你……小祖宗,哪天你才能收拾滚出去呢!我也真是伺候够了我!”
“这我……阁主……”她有些紧张,却欲言又止。平日阁主很少骂她,怎的如今这陌生男子三言两语,就招得阁主想赶走她。
他提壶而引,似是如释重负,却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人很奇怪,呵,兜兜转转还是要在一起。你来猜猜,他是谁?”
“阁主,这……我哪知道……”她声音小得很。
“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呢你!”岚靖宇的气不打一处来,抬起的手又放下了。可那家伙的人,他哪里动得了。
“小女不知,还望阁主大人,说明了些……”她忙提手赔罪,实在摸不着头脑,心中更是慌乱了。
“你知道你怎么活到现在的么?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犯下大错!”岚靖宇用力地拍在桌子上。
柳妍韫脚步微微向后推了推。她自然是没有跪岚靖宇的习惯,平日最多也就作揖罢了。
在外规矩自然是要守的,该跪跪,该叩叩。可这回来了,可就没这些事儿了。桃园阁内都以为是岚靖宇吩咐的,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都是陆清泽惯的。
岚靖宇知道她一直在打听当年把她从遍野横尸中拉出来的恩人,但他从未提及。陆清泽忙于起义之事,连林夕月一眼都没回去瞧,又怎么会记得随手救的丫头片子。
如今他随手救了,也随手丢了的丫头,在烟柳之地,活了下来。这柳妍韫,借着他陆清泽的一丝心软,竟不知得了多少偏爱。
别人不知道,他岚靖宇还不知道么。明明他才是阁主,可偏偏要把个从乱葬岗刨出来的半死不活的野丫头,当心头尖儿爱护着。每日杂事繁多,还要时不时来瞧瞧她是否无恙,真真是麻烦。
岚靖宇看了看眼前的柳妍韫,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到真真是有几分相似。
身似拂柳,秀发如云,样貌清冷,媚眼含羞。平日简单打扮一番,便是妖艳动人,任是王权富贵,都得拜倒在她的裙下。
可这他是心里知道的,这每一种手段,可都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才教会的。要让她真正活下来,可不只是救活她的命,还要教她如何在富贵与权势之间周璇以不至于沦陷。陆清泽虽交待了不许侍客,可终日抛头露面,也免不得要遇到各种状况,自然都是要他亲自来教的。
至于为何,陆清泽对她尤为上心,大概是因为……柳妍韫和陆清泽的妹妹,长得有几分相似……他原是最最疼爱自己的妹妹的,只是那是一段很晦暗的记忆……如今,人也不在了,所以哪怕有一分相像,都能让他心软,这才是最让岚靖宇头疼的事儿。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柳妍韫,成了陆清泽的软肋。
“哎……我今日脾气有些大,肯定吓到你了。”岚靖宇想到这,语气也柔和了下来,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以后见了他,要懂些分寸,平日里要如何我也不愿多管你。只是别伤他,懂了么?”
“为何……”
“他救过你的命,当是如此。”岚靖宇尽量语气温柔得解释着,好教一切显得不那么突兀。
但不出意料,她还是怔住了,放在腹部的手,无意识地垂了下去。
眼神开始变得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