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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骑兵来到隐阳城外。
有眼尖之人喊道,“是赤骑军!”
赤骑军隶属京都卫戍营,与皇宫禁军并称天子亲卫二军,只有五千编制,当年曾在靖难之役中立下汗马功劳,主要职责有二,一是拱卫京畿,二则是奉帝命执行任务,直接向皇帝负责。
赤骑军是从江湖中各大门派年轻人中选出,又经过军方十年秘法训练,加以各种药物辅佐,在极短时间内,便能获得知玄境的实力。
可以说,赤骑军相当于军事化的江湖高手,但这种训练方法也有弊端,那就武道终生止步于知玄,可对于大部分江湖人来说,能步入知玄境,已是一生所求。
训练赤骑军花费极高,赤骑军为维持境界,每日服用丹药及食物,每人将近五两银,所以无法批量训练,编制仅在两千人,但战斗力却极强悍,据说十名赤骑军,可围杀一名通象,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杀人机器。靖难之役中,雍王朱立业率军入城血洗京都,所仰仗的主力,也不过百名赤骑军而已。
明帝登基后,命宇文天禄统领赤骑军,将军队编制扩至两千人。赤骑军统领,正是宇文天禄八名义子之一的万重山。
宇文天禄被杀,定为叛国罪后,万重山并未遭到株连,据说正是在他的帮助下,赤骑军迅速将宇文天禄的势力在短时间内连根拔起。不过,他却失去了明帝的信任,为表忠心,他主动向陛下请旨,捉拿宇文天禄余党,半年来已将近万人被赤骑军诛杀。
宇文天禄势力殆尽,但宇文霜却下落不明。她失踪之前,最后一次现身之地是葫芦口,所以万重山在此处搜寻,在隐阳各城布下眼线。
前不久,他接到苏正元消息,萧金衍、宇文霜曾在葫芦口现身,两日之前,又有个叫李二之人,向他属下告密,说宇文霜正在隐阳城内,如今正住在城主府。
万重山是心思缜密之人,他本想派赤骑军潜入隐阳城抓人,但属下谋士却道,“赵拦江在隐阳城及江湖上威望极高,萧金衍与登闻院李院长关系匪浅,若暗中抓人,怕是阻力极大,将军不如率赤骑兵临城下,直接向赵拦江要人。”
“若赵拦江肯交人,将军可以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可得朝廷逆贼,又不会得罪登闻院。”
“若赵拦江不交人,那他就相当于抗旨不遵,无异于谋反。如果他把人放跑了,就算抓不住宇文霜,这口锅他也背定了。”
万重山考虑再三,觉得有理,旋即率领赤骑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隐阳城,闹得动静越大,对他越是有利。
他策马前行,来到隐阳城门口,朗声道:“大明皇城赤骑军首领万重山,求见隐阳城主赵拦江,烦请出来一见!”
隐阳城属于自治城,朝廷有驻军权,但赤骑军隶属天子,虽可在各州路之间调动,便宜行事,却不能随意入城。
不多时,赵拦江换上铠甲,出城迎接。
两人一番寒暄后,万重山开门见山道,“赵城主,本将军接到密报,朝廷钦犯宇文霜藏匿于隐阳城内,我奉旨捉拿,还请赵城主将人交出。”
赵拦江心说不妙,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冲李不凡使了个眼色,李不凡心领神会,悄悄溜走,向萧金衍通风报信。赵拦江则想办法拖住他们,故意问:“宇文霜是谁?”
“国贼宇文天禄独女。”
赵拦江哦了一声,“知道了,若我见到,一定将她绑来送与将军。天色不早,将军不如随我入城,让赵某人略尽地主之谊。”
万重山道,“吃饭就不必了,还请将军尽快交人。”
赵拦江奇道,“我又不认识她,隐阳城有十五万人,就算我派人一一排查,至少也要十天半月,你现在就让我交人,莫非你的意思是我窝藏朝廷钦犯不成?”
万重山见他耍无赖,脸色一沉,“这可是赵城主自己说的。若我将此事禀明圣上,不知陛下会作何感想?”
万重山是京城重臣,就算赵拦江名气再大,也不过是荒郊蛮夷边城之地的城主,若真论职级,比寻常四品州府略高,他封城主之时,并未去京中授官,而自己是陛下直臣,亲近远疏可见一斑,所以并未将赵拦江放在眼中。
赵拦江武功虽高,但万重山本身就是知玄上境的高手,而且手下还有五百赤骑军,若真动手,也未必会输。所以,他故意将陛下旨意搬出来,意思想让赵拦江知难而退。
赵拦江哈哈一笑,“我可不敢妄揣圣意。既然万将军不赏薄面,又不入城,那本城主就不奉陪了。”
说罢,回到城内,大声吩咐道,“宣布临时戒令,隐阳城内可能有朝廷钦犯,关闭城门,绝不能让一人逃走。”
砰!
隐阳城门关上,剩下万重山及属下面面相觑。他问道,“这怎么办?”
谋士道,“如此甚好,赵拦江窝藏钦犯,抗旨不遵,将军可参他一本。”
万重山道,“他也没说不交人,关城门搜人,又不让我们人进去,分明是拖延时间。”
谋士道,“这就是包庇之罪。赵拦江年级轻轻,在朝中并无根基,更何况,他曾受过宇文国贼恩惠,只要奏折写得妥当,一样可以治他之罪。当今之计,我们封锁路口,设置关卡,防止
他们溜走,同时快马向京中请旨。”
“一来一去,少则一月,多则两月,怕是咱们耗不起。”
谋士笑道,“如今隐阳城内有不少江湖中人,也有不少是认识萧金衍的,只要我们将他们困住,不让他们出城,再放出消息,捉到宇文霜,朝廷将有封赏,自然会有人跳出来。”
“妙极,照办!”
赤骑军赶了两日路,已是兵困马乏,虽带辎重,但粮草也无法支持过久,而且水源不足,也是个问题。
到了中午,柴公望率人挑来伙食,又送来清水,前来犒军。众人吃罢,柴公望厚着脸皮前来收钱,结果被万重山一顿臭骂,顶了回去。
……
城主府。
“我们离城。”
得知城外赤骑军要人,萧金衍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到来,于是当机立断,作出了决定。赵拦江是一城之主,他不想让兄弟为难。
赵拦江道,“如今城外都是赤骑,你们怎么走,又能去哪里?”
萧金衍道,“天下之大,还无我们容身之地不成?西楚是去不成了,大不了出海,或去北周。”
赵拦江将双手扶在萧金衍肩头,盯着他道,“相信我,这件事交给我处理,若连自己兄弟都护不周全,这隐阳城主,不做也罢!”
“你是我兄弟,但更赵天赐的爹,还有隐阳城主。天赐需要你,隐阳城十五万百姓也需要你,若我们留下,只会牵连更多人遭罪。”萧金衍缓缓道,“更何况,这几日,有不少江湖中人认出了我们,这件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赵拦江道,“李院长,怕也会受到牵连。”
萧金衍这几日也考虑过此事,他准备等事情一过,与登闻院决裂,脱离干系。
李倾城道,“不如,你随我去金陵。”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就算去了金陵,他们就不会兴师问罪?这件事,无解。”
李先忠匆忙走进来,见到萧金衍在场,欲言又止,赵拦江道,“但说无妨。”
李先忠道,“如今隐阳封城,府外有不少江湖人聚集,要城主交出宇文姑娘,现正在闹事哩!”
赵拦江让萧金衍稍作等候,与李倾城、李先忠一起来到府外。
门外,群情激愤,柴公望正与众人解释,见到赵拦江出来,一人喊道,“赵城主,赤骑军封锁隐阳,放出消息,赵城主窝藏钦犯,若不交人,我们与师门受到牵连,一并治罪,请城主深明大义,将钦犯交出!”
众人齐声道,“请城主深明大义!”
赵拦江此刻心情复杂,一方面是自己兄弟,另一方面是隐阳百姓,他有些犹豫,安抚道,“有我在,必会护大家周全!”
“怎么护?”那人道,“赵城主,我们可是将身家性命,还有全部家当押给了隐阳!”
他有些激动,挥舞着手中那张文契,道,“早知隐阳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就不应该来!”
赵拦江知道,若此事处理不好,不光兄弟没得做,整个隐阳城、石头城的发展大计,也将付诸一炬。
众人见少林、武当两位大师也在场,纷纷道,“玄妙大师,无量子前辈,您二人乃武林泰斗,得为我们主持公道!”
众人之中,玄妙、无量子江湖地位最高,此刻也只得道,“赵城主,借一步说话。”
三人来到城主府门房。
玄妙大师道,“赵施主,老衲出家之人,本不应参与世俗之事。萧大侠是你朋友,我们知道你为难,但这不是普通的江湖之争,还请三思。”
言下之意,两人也想让赵拦江交人。
无量子也道,“宇文都督曾有恩于武当,按理说此刻落井下石有些不耻,但此事不关个人荣辱,关系到江湖气运,各大门派起伏,若一起受到牵连,必然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对方所求,不过一人,以一人,换江湖平安,这可是大功一件,相信江湖中人会理解你的。”
若是换作以前,赵拦江早已怒言相向,但此刻他已不是当年的草莽英雄,道义、荣辱、家国、江湖,都压在他肩头。
江湖人理解我,我兄弟能理解我?
萧金衍与他是过命的交情,更何况,才救了赵天赐一命,若反手将他出卖,他良心何在?
赵拦江记起,当日隐阳城头,宇文天禄曾与他三人对话,问他“杀一人,救百人”、“杀三万人,救天下人”这个问题。
当时,赵拦江选择了沉默,他曾质疑,这些不过是宇文天禄的为自己罪行开脱的借口,但今日,他似乎体会到了宇文天禄当年艰难的抉择。
只要交出宇文霜,可保隐阳平安,可保江湖平安。但他却背叛了朋友,背叛了道义,此后余生,他将愧疚一生。
从心?从权?
在城外山涧,宇文天禄曾告诉他,“做正确的事,而不是做对的事。”
正确的事,不一定对。
但对的事,一定正确。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赵拦江浑身颤抖,双拳紧攥,显是已动了真怒,他强行提气,压住胸中怒火,良久,才沉声道,“两位前
辈,容我考虑下。”
两人出门,众人围了上去,打探消息。
赵拦江回到后院,压抑至极,趁无人之际,一拳打在厅内的石狮之上,那石狮碎为齑粉。
有家仆闻声赶来,见赵拦江额头青筋毕露,也不敢吱声,纷纷退了下去。
杨笑笑抱着赵天赐,来到他身旁。
赵天赐含着奶嘴,红扑扑小脸,满是好奇的望着赵拦江,婴儿不知人世艰,冲赵拦江笑。
赵拦江双手抱头,使劲揉搓头发,问,“我该怎么做?”
杨笑笑道,“夫君不要问我,我曾是西楚谍网头目,为了大楚,连自己至亲之人也曾抓过。”
“那你后悔过嘛?”
杨笑笑柔声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是一个杀人工具,没有感情。夫君无论做什么决定,做女人的也只会支持你,我相信,天赐也会支持你。”
“天赐!”赵拦江心中一软,自从儿子出生后,他曾发誓,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保护这对母子平安。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拦江如此道。
他才走出城主府,众人又将他团团围住,“赵城主,赶紧交人,否则,我们……”
赵拦江眉毛一横,“否则如何?”
那人被他一瞪,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道,“各位,不必争了!”
众人循声看去,萧金衍与宇文霜手牵手,从城主府内走了出来,李倾城神色不善,面色通红,似乎与萧金衍有过一番争吵。
萧金衍道,“今日之事,给各位添麻烦了,也给赵城主带来不便,是我萧某人做事不周全。”
赵拦江浑身一震。
“赵城主”三个字,他本已习以为常,但从萧金衍口中说出,他只觉得全身冰凉,如坠入冰窖之中。
他喃喃道,“老萧。”
萧金衍哈哈一笑,当群雄之面,对赵拦江道,“此人复姓宇文,单字霜,是宇文天禄之女,也是我的未婚妻。”
萧金衍略一停顿,道:“当然,她也是朝廷通缉要犯。这段时间,是我故意隐瞒宇文霜身份,赵城主并不知情。我虽与赵拦江是朋友,但其实并不是很熟。”
这些话,字字诛心,如万箭齐发,射在赵拦江身上。赵拦江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玄妙大师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萧施主迷途知返,善哉善哉。”
萧金衍冷笑一声,“听说,捉到宇文霜,朝廷会封官晋爵,还有良田厚禄!”
群雄眼神狂热。
什么隐阳债,什么石头城田产,这都是以后的事。如今的宇文霜,无异于一座宝藏,只要能捉拿她归案,必然是大功一件,下半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有数人已摩拳擦掌,互相串议,准备出手。
萧金衍又道,“诸位都是江湖中人,有不少还与我有旧,恕我丑言在先,若要动她,请诸君从萧某人尸首之上踏过去。”
有人道,“萧金衍,你是登闻院之人,包庇朝廷钦犯,难道不怕朝廷降罪于李院长?”
一个萧金衍并不可怕,但萧金衍身后是登闻院,大明朝的特务组织,剑圣李纯铁若追责起来,谁也不敢承担。所以,他故意点破萧金衍与登闻院关系,想让他置身事外。
萧金衍哈哈一笑,“自今日起,萧某人与登闻院,再无瓜葛,各位若想动手,不必顾虑。”
他厉声道:“酒来!”
李不凡闻言,从门房端来一坛酒,递到萧金衍手中,低声道,“萧大哥。”
萧金衍摸了摸他头,道,“好好练刀,别丢人。”
他一把抓住酒坛,拍开封泥,单手持坛,坛中酒一饮而尽,旋即,将酒坛扔在了地上。
他对赵拦江道,“赵城主,今日起,你我情义,一刀两断!稍后出手,请不必留情!”
宇文霜望着萧金衍,神情复杂。
她有些后悔,不应该暴露身份,但此刻为时已晚。
萧金衍将选择告诉她时,她并没有反对。她明白,萧金衍与赵拦江的关系,也能理解他对自己的感情。
哪怕刀山火海,他都肯去闯。
但若牵累兄弟的事,他也绝不会做。
本来,两人可以悄然离去,但萧金衍不想牵连赵拦江,所以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这也正是宇文霜喜欢萧金衍的原因。
萧金衍抬头,目光穿过场间众人,向远方望了过去。
长街之上,左右两排柳树一字排开,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嫩柳吐芽之际,一阵清风扑鼻而来。
他牵着宇文霜之手,向前迈步而去。群雄见状,竟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摄,纷纷向两侧退去。
不知何人家中,一支桃花从墙角探出。
萧金衍纵身一跃,来到墙头,顺手将一朵桃花摘下,回到宇文霜身前,轻轻戴在她头上,低声在她耳旁道:
“春风拂面杨柳笑,人间最美是桃花。”
这是宇文霜听到过的最美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