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抵达陆地，束飞捷等人下了船，船上惊魂未定的乘客们闹腾着要退票。
老船长无情拒绝，表示昨夜属于突发状况，船只依然会按着航程北上。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怎么敢和一船壮汉叫板，只能是口头叫嚣几句，便灰溜溜的下了船。
所幸此地已离京城不远，走陆路也不过两三日路程。
船上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八九个。
大多是家境实在贫寒，宁愿待在这艘刚死过人的船上，也舍不得多花路费。
郝齐注视着这些不敢闹事的文人离开，顺手给小九嘴里塞了块饴糖。
走水路明日就能抵达京城，他没那么多忌讳，自然不想下船。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天天找人喝酒聊天的富家公子连明诚，竟然也没有走。
连明诚的小厮怕极了，忙劝着自家公子离开，但他死活不肯。
其实连明诚不是不害怕，他怕死了！
他昨夜亲眼看见的，就在前面甲板上，那些匪徒持着刀爬上来，砍死了好多人。
血水流了一地，船工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冲干净，现在还隐约能瞧见大片的红印子。
但他不想走。
此次来京城就是为了做一番事业，免得老爹日日念叨着让他读书考学，光耀门楣。
之前他到处找人喝酒，也是为了多认识几个人，为自己在京城添几条人脉。
如今眼见着现成的靠山摆在眼前，他怎么舍得放过。
千鹤台可是先王亲自设立的部门，分南北两司，独立于朝堂之外。
其职监察朝廷百官，直达圣听，权力极大，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昨夜那些人躲在船舱内不敢出来，他却听清楚了。
郝齐击退悍匪头领，得了赏识，不日便能入了北鹤司。
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强龙不压地头蛇，而即将成为鹤衣卫的郝齐，就是那个能帮他在京城站稳脚跟的地头蛇。
连明诚的心思，郝齐自然不知道，但他依旧注意到了这个格格不入的小公子。
不说他时不时飘过来的小眼神，就看他那强装镇定却不下船的样子，郝齐也能瞧出他的不对劲。
不过打量了几眼，确定这个白斩鸡小弟对自己毫无威胁之后，郝齐也不去想他到底要干嘛了。
左右吃亏的不会是自己。
等到其他人走完，郝齐特意给船长打了声招呼，带着小九开荤去了。
连明诚紧随其后。
下船问了路，郝齐领着小九直奔镇上最大的酒楼。
“客官要点什么？”
郝齐拿着菜单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又要了一壶酒。
小九正在长身体，郝齐修炼之后更是食欲大涨，两人风卷残云，很快便将所有食物消灭干净。
吃完饭，小九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她吃了满满三碗米饭。
郝齐一边小酌，一边帮她揉肚子，两人看起来安逸极了。
不远处，连明诚端着盛满饭的碗，默默埋下了头。
从酒楼出来，两人逛了会儿集市，郝齐顺道给小九买了个木簪子，便打道回船了。
老船长似乎觉得这趟旅程太晦气，也不管人齐没齐，到了出发的时间，立马开船放桨，加大马力，扬帆北上。
次日天光微亮又出发，没多久，船只提前抵达了京城。
京城的码头和全州城极不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即使是清晨时分，岸边也停泊着数不清的高耸巨船。
他们乘坐的船在全州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大船了，停到京城的码头，却像一只误入鲨群的小鱼，满身满脸写着发育不良。
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在即将抵达岸边的时候，老船长放下一只小船，率先去岸上接洽。
随后船只慢悠悠地顺着指示停到了岸边。
最近像他们这样送考生进京的船只太多了，码头的管事根本没空招呼，随便看了两眼文书，便让他们赶紧离开。
码头上人群熙熙攘攘，上工的上工，捕鱼的捕鱼，一呼一和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小九身量矮，郝齐索性将她单手抱进臂弯，以免她被踩被挤。
“郝兄留步，等等我。”
连明诚行李多，又排在两人后面，眼看着自己的小靠山要走，急忙喊了一声，丢下小厮追过来。
郝齐有点无奈，这小子从昨天就开始缠着他，就像一只总在耳边嗡嗡嗡的蜜蜂。
有点吵，偏偏奇怪的不讨人厌。
他侧身看着不小心撞到别人而慌忙赔罪的少年，还是停下了脚步。
“郝兄，我家在京城买了一个小院子，你初来乍到，要不先到我那儿去住吧。”
通过昨日的相处，郝齐其实已经猜到了连明诚的想法。
他并不反感此人，加上此事对他也没有坏处，思量片刻，同意了。
连明诚笑得像个小太阳，明朗又爽快，见郝齐点了头，一时笑得更加灿烂。
三人走了好一段路才出了码头，连明诚绕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家里给安排的管家。
“周叔——”
守在马车旁的周管家听见熟悉的声音，忙抬起头来，看见了招着手走过来的少爷。
“我估摸着少爷下午才能到呢，结果这么早就到了，幸好我提前等着了。”
周管家笑着迎了上去，打量连明诚一番，确定人完好无损，这才关注到旁边的两人。
“这是郝齐，我之在船上认识的朋友，最近他们俩暂住我那里。”连明诚介绍道。
“都好都好，少爷的朋友住多久都行。”周管家笑得和蔼，又对着连明诚嘘寒问暖。
幸好他想着行李不少，买了辆宽敞的马车，不然坐不下少爷的两个朋友就不好了，周管家在心里默默的想。
等小厮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赶来，让车夫帮忙把行李扛上去，几人这才上了马车。
“少爷坐稳了。”
“驾——”
车夫扯着缰绳，驾着车马，朝城内行驶而去。
京城分内外，内城是王宫，外城由东西南北四城组成。
码头看着人来人往，周围庄户甚多，实际上离真正的王城还远着呢。
靠近这座阮国最中心的州城，即使离外城城门还有数里，也丝毫不显冷清，随处可见的庄户和行人。
清晨的雾气丝丝缕缕，与车厢扬出的发尾交缠，带来轻柔的湿意。
马车行到王城近处，已经不允许疾驰，只能驱使着大马哒哒哒地慢慢走过去。
郝齐撩起布质车帘，看着一望无际的农田和远处望得见的巍峨城墙，终于有了抵达京城的实感。
京城久居不易，即使是东西两城，想要买下一方合适的小院也不便宜。
南北两方更不用说，贵胄巨贾聚集之地。
东城房价较西城高昂，却是文人清流府邸聚集的地方。
连明诚家中为了明年春闱，也算下了血本，在东城为他购置了一方地段不错的宅子。
整个京城占地极大，外城更甚于内城，若想横穿全城，需得跑马大半日。
作为面积仅次于西城的外城，东城有八大坊市，大道小巷纵横交错，高低建筑星罗棋布，商业繁荣，形形色色。
一行人很快进入东城，马儿拉着车架慢悠悠的连明诚家门口。
稍作安置，人生地不熟的郝齐拜托周管家帮忙介绍几个牙人。
郝齐是少爷的朋友，周管家当然一口应下，从自己认识的牙人里，引荐了几个靠谱的给他。
本以为身上的银钱怎么也足够了，见识到京城的房价后，郝齐才不由得感叹。
果然不管在哪里，想在首都买套房，简直就是妄想。
之前卖废源晶得来的银子还剩一多半，再把从掌柜那换来的环佩当了，东拼西凑几百两银子，才勉强够在东城买一个不算憋屈的小院子。
但自己和小九还要吃饭，好久不为生计而奔波的郝齐，终于再一次为钱财发起了愁。
想了半天，郝齐灵光一现。
他之前不是找了份工作吗，千鹤台算是国家机关，那他现在不就是公务员，没准会有住房补贴。
于是，他当即直奔北城而去。
抵达朱鹤大街，一座占地极大的府邸伫立眼前，头顶巨大牌匾上书“千鹤台”三个大字，银钩铁画，气势不凡。
郝齐向守门侍卫呈上信物，又报出束飞捷的大名，等候片刻后，得召入内。
穿过练武场，来到德武所，束飞捷赫然坐在上方主位处理公务。
“大人，人到了。”领路人恭敬躬身，退了下去。
束飞捷放下书卷，一双利眼看向郝齐。
“知道千鹤台是干什么的吗？”
“回大人，南鹤司主管情报，侦查搜证，北鹤司主管暗狱，巡查缉捕。”
“既然知道，那你更应该明白，入我北鹤司，是要杀人的。”
“杀过人吗？”
“未曾。”
“那你敢杀人吗？”
郝齐迟疑一瞬，坚定道：“敢。”
“既然你敢杀人，那之前船上那个匪首，为何留下他性命？”束飞捷又质问道。
“那匪首要杀我，我自然也敢杀他。”
“但事发之前，我听见那伙人在商量藏什么东西，又见追兵已至，故而留下线索，等候大人发落。”郝齐不慌不忙的解释道。
再一方面，当时追兵已至，那伙人明显逃不掉了，自己若是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这话郝齐默默藏在了心里。
听了郝齐的回答，束飞捷眼前一亮。
南鹤司那边近日势头渐大，都快把他们北鹤司当打手用了，上头又对招收新人这事儿催得紧。
他本想着郝齐身怀绝技，没准儿是个惊喜，这才给他一个进北鹤司的机会。
没想到，这小子竟还有个好头脑。
心中惊喜，面上却不显，又问了几个问题，郝齐一一对答。
束飞捷一时更加满意，这才细细询问他当时听到了什么。
郝齐透露出此事，也有在未来老大面前露把脸的意思，自然如实告知。
两人交谈片刻，束飞捷心满意足，告诉郝齐明日再来，就让他退下了。
第二日，郝齐准时来到北鹤司报道。
束飞捷不在，但已经交代过手下。
郝齐领了制服换上，一身圆领斜襟玄服，腰间系赤红腰带，其上绣一只玄色飞鹤，脚蹬白底皂靴，腕上绑着红束袖，宽肩窄腰，好一玉树临风少年。
腰间再挂上鹤衣卫制式佩刀，干净利落又不失锐气。
郝齐的直属上司是一位姓陆的卫长，见他换好衣服，便将他带到暗狱门口。
北鹤司凶名赫赫，当然不是吹出来的。
嫩雏儿进来，自然是要给足下马威，练够了胆子，拿刀的手不抖了，才能够勉强称得上是北鹤司的人。
“进去吧。”
陆漳示意守卫打开挂着层层锁链的大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暗狱是一座建在地下的监狱，所有的光亮来源只有寥寥几扇天窗和守卫手中的明石灯。
北鹤司的明石灯比矿山用的亮多了，但融入暗色的暗狱，仍只是萤火之光。
还没走到监禁犯人的区域，浑浊刺鼻的空气已经变成了第二道折磨。
郝齐五感灵敏，进入这样的环境受到的冲击不言而喻，差点眼泪鼻涕齐出的吐出来。
他连忙憋气，运转源力切断嗅觉，这才缓了过来。
陆漳性格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心里十分惊讶。
暗狱常年不打扫，到了如今，已经算是刑罚的一种，味道堪比毒气弹。
就算是他，也是用了特殊的呼吸技巧，才能适应下来。
普通人进了这里，别说正常呼吸，能忍住不吐就是好的了，他还见过直接被熏晕过去的。
要不是郝齐进来时露出了不适的表情，他还以为他嗅觉失灵呢。
看见郝齐面色如常，陆漳在心里对他提高了评价。
既然如此，原来的安排怕是镇不住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