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山柳县的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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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山柳县城已是偏僻,直到来了青上县县城,郝齐才知道什么叫做贫瘠。

   巴掌大的地方,以往不过常驻几千官民,现在却因为灾情挤进了数倍流离失所的民众。

   没有交通工具,这里许多百姓世世代代没有走出过家门方圆十里,就靠着家里几亩祖产活命。

   甚至有人因为这次虫灾才不得不离开家,第一次来到县城。

   云州行走尚且需要身份牌,但在这里,一口流利的当地土话,便是县城的通行证。

   一开始,官府还在城内建了难民所,后来难民越来越多,城内根本无法管理和容纳。

   知县迫于压力封锁了城门,这些百姓有的流向周围县城,有的干脆便在县城外搭个窝棚住了下来。

   家中有男丁的还能组成小队进山去猎点吃食,一些老弱小,每日餐食全靠城内施粥,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

   路上更不乏饿死冻死的尸骨,和在秋色山风偶尔掀起的湿泥里,除了极其刺鼻的腐臭外,和周围的烂泥臭粪比起来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郝齐来时,在隔壁县买了一头骡子。

   现在,盘腿看着手中的破碗,他想,这头骡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因为他是骡子的主人,所以郝齐的汤碗里比别人多了几大块肉。

   先用碗暖了暖有些冻僵的手,直到热气被手掌汲取,郝齐才把一点油星子都看不见的清汤,小口小口地喝到嘴里。

   “小哥听口音不是咱们全州嘞,从哪方来呀?”

   负责分发骡子肉的汤力强解决了手上的活,也是小心翼翼从陶罐里舀了一碗骡子汤,珍惜地喝着。

   “云州人,来寻亲的。”郝齐言简意赅。

   从前毕竟没有经验,还是这人提醒他最好尽快把骡子给解决了,他才反应过来,让人把骡子给杀了分肉。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城墙上方准备了半天的阵仗终于排上了用场。

   一位穿着厚棉袍子的男人在城墙上露出了头,身边还跟着两个人。

   “那个蓝袍子就是我们知县,旁边那个穿袄的瘦猴子,好像是什么京城的专家,来了好些天了。”

   汤力强忧心忡忡的说着,吧唧着嘴,吸溜完碗里最后一口汤。

   “大家听我说,只要大家伙听咱们号令,就早晚把那些祸害人的虫子灭光了!”

   知县在上面张嘴,旁边那个矮胖子做着传声筒,激情澎湃地敞开了嗓子演讲。

   左右不过是号召乡民配合官府,虫灾很快就能结束,不要走岔了路云云。

   “这治虫专家真能有办法?”郝齐好奇问道。

   “管他有没有办法嘞,反正快进冬了,只要捱过这段日子,虫子不耐寒,自然就死光了。”

   汤力强说,熬不住的要不投靠山匪,要不早就死了,能坚持到现在的大多和自己一个想法。

   既然官府解决不了,那就熬呗,只要把虫都先熬死,人自然就活了。

   人活着,那就有希望。

   喝完了汤,郝齐试着拜托汤力强带自己去虫灾最严重的地方看看。

   也许是看在骡子汤的份儿上,汤力强立刻答应了。

   把所有财产随身打包带上,锅碗瓢盆在背后叮当作响,他领着郝齐往西边走去。

   青上县没有正经官道,能称得上一个路字的,都是被村民走惯了,硬生生踩出来的小道。

   汤力强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对这些小道自然烂熟于心,直接带着郝齐抄了近道,避免两人翻山越岭的劳累。

   “喏,这一片就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儿了。”

   汤力强顶着一张苦脸,指着前方大片大片的白色农田告诉郝齐。

   “其实最早闹虫子就是在这,不过这是县里以前一个大户人家的田地,后来那家人一迁走,就把田散卖出去了。”

   “那些田主虽然是一个庄的,但每人也就一小块田,顾好自己就不容易了,哪管得上别人家。”

   “有的人想着自己的穗子还没熟好,最开始虫子也不多,就硬生生拖着,觉着没大事。”

   “没想到这虫子越生越多,就几天光景,这一片就被祸害完了。”

   “这咋办呐,还不得赶快报到县里去,县里那些大人们做事讲个章程,等反应过来,从这儿往外十多里,早没一块好田啦。”

   汤力强的抱怨犹如开了闸的洪水,噗通噗通往外倒,不过见郝齐对那些爬满了白色小虫的土疙瘩更感兴趣,他又闭上了嘴。

   这短短几十天,他们青上县来了好多他连官职都没听过的大人物,知县大人说,这是县里几百年都迎不来的大福分。

   他不懂什么大福分,他只知道那些自己几辈子都够不着的人没有解决县里的虫灾。

   说得好听,和这些虫子对着熬,但谁不想早点结束这样的日子呢。

   他们这种穷旮旯的人命是贱,但也不能连虫子也比不过吧。

   他知道,往东三十里,有一个大刀寨,要是实在过不走了,他也能凭着一把力气往那儿投。

   但在走上刀口舔血的不归路之前,他还想挣扎一下。

   郝齐一个外地人,呆不了多久,要是走后能把他们这儿的情况传出去,没准就能引来那些懂得解决办法的大先生。

   抱着这样不靠谱的微弱想法,汤力强这才在郝齐被城外灾民盯上的时候提醒他,又带着他来这里看田。

   趁着郝齐观察灾田,汤力强无聊地环顾四周,却偶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喂——老丁头,我小汤啊,你天天搁这儿趴着,找黄金呢?”

   郝齐被这声呼唤吸引,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个用麻布裹着头的干瘦小老头倒吊着山涧的一棵枯树,整个人趴在山壁上,双手掌用麻布裹着,左手拿着牛皮袋子,右手不知在捅着什么。

   见状,郝齐也不观察白尘虫了,跟着汤力强走向老丁头。

   “好香。”

   才刚刚靠近老丁头所在的石壁,郝齐体内那东西突然发出声音。

   看看老丁头,又瞧瞧石壁上的洞,郝齐眼睛一眨,从汤力强身后冒出头来。

   “汤叔,他是谁呀?”

   汤力强解释道:“这是山上寨子里的丁老头,这次虫灾帮了大家不少忙。”

   虽然互相认识,但丁老头很高冷,没接汤力强的话茬,依旧在那儿鼓捣着。

   郝齐凑近一看,原来他正拿着一根空心的细竹竿,往山壁上不起眼的小洞里戳着。

   竹竿的另一头系着牛皮袋口的绳子,袋子里装着东西,被手捏着袋口接在竹竿下面。

   丁老头在那儿僵持了半天,两人也兴致勃勃地在旁边瞧着,但终究是一无所获。

   老头嘴里嘟囔着什么,身体擦着山壁翻转了一面,用双脚脚踝夹住树枝挺身骑在树上,利落的沿着山爬到安全地带,跳到了地上。

   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灰尘,丁老头走向两人。

   彼时汤力强正好告诉郝齐,不要问丁老头在干什么。

   “他们寨子里的人不种地,神神叨叨的,就喜欢养虫子吃虫子,要不是这次虫灾,也没人敢跟他们说话。”

   “你要是问他在干啥,他心情好了把你当空气,要是心情不好,可得招一顿臭骂。”

   汤力强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看来是没少被膈应。

   “你小子来干啥?”丁老头做了一番无用功,脸色极臭地吼道。

   “这个小兄弟是外乡人,我带他来看看灾田。”

   “一片破地,有什么可看的。”

   汤力强尴尬的笑着,连忙转移了话题。

   三人纵排走着,丁老头还不时从腰兜里掏出一种黄色粉末来,沿着灾田和山壁播撒。

   随手捻起一抹撒下的粉末闻了闻,郝齐问:“这是为了防止虫灾蔓延的药吗?”

   汤力强听了解释道:“这是丁老头他们寨子的秘药,可以防止虫子朝县城蔓延。”

   “这样啊。”

   郝齐点了点头,丁老头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问:“你小子对虫子还有点研究?”

   郝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算感兴趣,不然我也不敢来这儿啊。”

   “也是,小崽子一个现在还敢往这里跑,看来也是个傻大胆。”丁老头开始无差别开嘲讽。

   一路回到城门外,为了吸引灾民听演讲,门口提前开始发放食物。

   县里存粮也不多了,每人小半个巴掌大的馍馍,不过两口的量。

   蹲在城门口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一刻,汤力强赶紧拉着两人挤进了人堆。

   官府可不管是不是有人重复领粮了,反正只要能保住,这也是你的本事,他们只管发完走人。

   汤力强眼疾手快又有经验,抢到了两块馍馍,等不及挤出去,便狼吞虎咽的把东西往嘴里塞。

   丁老头也是一样,虽然看起来又矮又瘦,但速度一点不慢。

   “快吃,别被抢了。”

   见郝齐不上道,汤力强嘴里含糊,手上却利落,直接把郝齐领的食物一把塞进他嘴里。

   挤出人群后,伸出一根手指提上自己被踩掉的鞋跟,趁着丁老头吃了东西心情不错,郝齐提出去他们寨子里借宿一晚。

   丁老头瞥了他一眼:“不行,外来人不让进。”

   见状,汤力强帮着劝了两句。

   “老丁头,这小子来我们这儿寻亲的,身上也没带什么保暖的东西,露天席地睡不得冻死,你就让他住一晚,当救他一命了。”

   “就现在这情况,他根本找不着人,明天一准走。”

   汤力强的话对丁老头还是有所触动,他看了郝齐一眼,郝齐点头,表示自己只住一晚。

   犹豫一番,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那好吧,你小子不怕虫子,不然我才不管你死活呢。”

   “要跟来就快点走,一会儿天黑就麻烦了。”

   丁老头下山除了撒药粉就是为了抢救济粮,现在自然要走,拍拍屁股,也不管郝齐,直接走开。

   回到之前那座山下,汤力强停在山脚。

   郝齐跟他道了别,跟着丁老头从山脚爬上长在山壁上的那棵树,绕着倾斜的山壁上裸露的石头爬了几步,发现山的另一边居然藏着一道绳梯。

   “跟上。”

   可能是怀疑郝齐没有爬过这种梯子,丁老头罕见的提醒了一句。

   但他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郝齐是南方人,自小也是爬山穿林长大的,这活儿,他熟啊。

   随意捏了把土搓搓手,确定身上东西都绑紧了,郝齐跟在丁老头屁股后面上了绳梯。

   可能是全州湿润,木头容易腐烂的原因,这道山梯的确是真真正正一点水分没有的粗麻绳梯。

   梯子柔软没有着力点,也没有保护绳,两个人同时行动容易出差错。

   没让丁老头提醒,郝齐自觉等他爬上一段距离停下后,这才开始行动。

   丁老头背着之前挂在树后头的背篓,视线受阻,只能从胸前的缝隙看到郝齐。

   发现他动作利索,便不等他,自己放心往上爬了。

   寨子可能在这座山的另一边,绳梯并不是直通目的地,而是一节一节的连在可以供人走路的山腰间。

   郝齐跟着丁老头爬一节走一节,不到半个时辰,向下望去,已经看不见城镇的影子了。

   数百米的高度,往下是崎岖的山和葱郁的树,农田里点缀着密密麻麻的白,呈阶梯状往外延伸,渐变着翻过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土坡,直到和天边橙黄的落日相遇,融为一体。

   爬过最后一道绳梯,已经能隐约看到不远处冒着缕缕薄烟的屋顶。

   郝齐和丁老头绕着盘山小道走了快十分钟,终于抵达了今晚的落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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