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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皇四子弘凌继位, 除了五皇子弘允,以及七、八皇子未能顺利封王, 其余皇子均有封国, 并在深秋前往了封地。



  其中九皇子弘皙在诸侯国“燕”, 为燕王。



  他与弘允兄弟关系极好, 竟免于牵连、安然为王, 众臣与百姓都说他真极是幸运。



  弘皙默默在燕国“饮酒作乐”,所以, 燕国起兵讨伐暴君、以正“仁纲王道”时, 所有人都吃惊了。



  没人认为小小燕国能赢,然而, 战事一发不可收拾,朝廷大将连连失利,城池一座一座,自东南一路北上往长安延伸!



  才不过短短四个月, 燕兵就已打到长安之侧。



  这怎么可能?皇帝可是攻打匈奴的战神, 现在怎会……若真要解释,只能说是天要亡他吗?



  百姓这样猜测着,恐战事牵连而逃窜,长安城中半数人家都已室空。



  繁华长安, 被笼罩在战乱阴影中惶惶。



  这天晚膳后, 香璇挺着肚子邀锦月在庭中看月。



  听说尉迟心儿、上官婉蓉母女又入了皇宫,现在当了淑贵妃,很是荣耀, 没少在后宫作威作福。尉迟飞羽更不许锦月孤身去佛寺,是以锦月只得在侯府清修。



  这对母女作威作福,什么都干得出来,锦月听见弘凌重新接她们入宫去,心中到底对弘凌是有怨气的。



  可又能说什么呢,毕竟尉迟心儿就是他的妃子,他喜欢,她是管不着。



  “姐姐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圆。”



  锦月穿着清素,发间无一饰物,仰望浩淼夜空一轮空旷的圆月,一个星子也无,夜风吹拂寂寥,越发渗入心扉。



  “今天十五了。只可惜今夜今夜城中的人家,只怕没有几户阖家团圆,有心情赏月。苍天,终究不懂人世疾苦。”锦月怅然道。



  香璇抚摸着肚子凝眉叹息:“姐姐是在担心小黎和小桓吗?”“唉,燕兵已经攻到安隋了,我这心里也是害怕。若是长安城破,小黎小桓该怎么办,皇上也一定……”



  尉迟飞羽说,朝中武将一个比一个不济,还不如文臣有胆气,偏生燕兵个个勇猛无比,势不可挡,城池几乎是一座座送给燕兵的。



  她拉锦月袖子。“姐姐,我们白日出去布粥你可听见百姓如何议论你了?”



  锦月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心事,闻言摇摇头。



  “我听见他们说,是上天不满皇上荒唐乱-伦,弑兄霸占弟媳,要代王的好兄弟来将他罢黜,以正皇室血脉延续,百姓似乎对燕王和故去的代王殿下呼声很高。”



  “交战制造声势舆论,寻常百姓逃命尚且自顾不暇不会有心传播,我看,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锦月一说,香璇才明白。



  但锦月其实也没有想明白:弘凌自即位以来从未压制过负面舆论,更未让朝臣歌颂他。从前弘凌读书做事极是勤奋,不应该是个无心朝政、贪图享乐的昏君。他即位后的一切都太反常。



  所以……他发生了什么?



  是吧,他应该发生了什么。



  若燕兵攻入皇宫,弘凌他一定会死,可他仿佛并不怕,不然,他如此会领兵打仗为什么不亲自上战场。弘皙那点战术对付别人尚可,对付弘凌,根本不够看。



  锦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徘徊几步。



  “姐姐你怎么了?那些谣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香璇,我想进宫一趟看看。”



  ……



  皇宫中人心惶惶,太监侍女行走间尽是行色匆匆。锦月戴着披风帽子,遮住半张脸,偶被撞见,竟也无人管她是谁,可见宫人都自顾不暇了。



  芳心殿如旧,只是入秋了,花草渐黄。



  周绿影与二侍女正领着小桓在院子里晒太阳、认字。锦月叫她过来,脱下披风帽子,周绿影狐疑走来见是锦月,立时热泪盈眶。



  “娘娘……”



  锦月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要引起孩子注意。



  若是小桓看见,定不许她走的,行踪只能曝光。锦月默默看了一阵孩子,才去暖阁。



  周绿影说,这个时辰小黎太子在暖阁陪弘凌。



  而下不过秋季,暖阁竟然烧起了炭炉。小太监端着炭篓匆匆进殿去,隐约听见里头交谈——



  “小声点儿,陛下正睡着,吵醒了小心你脑袋!”



  “是是是……”



  又有孩子读书声传来,锦月心中激荡,那是小黎的声音。



  锦月在周绿影那儿拿了套宫女的衣裳,低头混了进去,到底在宫中呆了那么些年,倒并不难。



  暖室殿里熏香缭绕,挥散不去几许腥臭药味——都是从珠帘后那张小榻传来。朦胧可见天子身影,锦月一凛,小心几分。



  小长几摆满书卷,小黎穿着缩小版的太子服读着书。



  “小黎。”



  闻声,孩子一愣,抬眼使劲揉了揉、眨了眨。“娘——”



  锦月及时捂住他嘴巴,拉着他绕到内里储物的耳房。



  “娘亲,儿子好想您……”小黎拉着锦月袖子依依不舍。



  锦月红着眼睛哄她:“娘亲说过会来看你的,这阵子在宫中可有人欺负你,过得可好?”



  她揉他脸蛋儿,又摸孩子胳膊,小黎不再如从前那么软软肉肉一团,真是长大了。



  “我的小黎变成真正的小男子汉了。”



  “娘亲,小黎过得很好,也没人欺负小黎,只是……”小家伙想着什么,不知该不该说而再三犹豫,“只是父皇他……”



  骤然殿门口传来一阵斥责:“跪下!”



  锦月立刻拉住小黎噤声,往暗处躲了躲,从耳房门缝窥视外头。



  “陛下您看看,昨日行刺您的可是这个混账奴才?”



  江广捆了个太监模样的人进来。



  弘凌懒懒从榻上起来,看了一眼。锦月听见男人绵长嗯了一声,有些气弱摆摆手:“往后这种事不必请示朕。自己就地处置。”



  “诺。”



  而后暖室殿里就没得空清净,锦月也没法儿脱身,江广刚走,曹全又来通禀,说是御史大夫等人求见。



  “不见。”弘凌说了声便侧身去睡。



  “可是……陛下,御使大夫大人几个已经跪两日了,若再不见他们,恐怕朝臣对陛下……”



  浓长睫毛颤了颤,弘凌悠然睁眼坐起来。“让他们进来吧。”



  弘凌扫了眼无人的小几,“太子呢?”



  曹全惶急四顾:“这……老奴并未看见太子出去啊,黎太子殿下,黎太子殿下?”



  弘凌看了一圈屋子,停在耳房不远处的地上,那儿落着一方手帕,想看清那花纹,可眼睛有些模糊。



  耳房里,锦月瞧着不知何时掉落的手帕心说糟糕,但幸而御史大夫、大司马、丞相三大臣进来,及时缓解了紧张。



  “陛下,燕兵已攻至安隋,他们耀武扬威,要我们交出代王后。可而今代王后失踪不知去向,恐怕决一死战在所难免,陛下,您不能再不上早朝了,军心……军心都涣散如沙了啊!”



  “陛下,燕王打的旗号便是解救长嫂、以正纲常,咱们只要将代王后交还给他们,燕兵就再无借口讨伐。”



  “眼下交出代王后迫在眉睫啊陛下!”



  任群臣激昂,弘凌却懒懒睥睨殿中,不为所动。“说罢了?”



  “……”



  “说罢了就滚!”



  众臣碰冷钉子,很是不忿,又不敢言。



  弘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让曹全领人将三人轰了出去。



  锦月虽在耳房,也能听见那几个大臣恨铁不成钢、失望之极的叹气。



  这一场战争,竟与她有关联,可……尉迟飞羽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给她。



  锦月一时内心无比激荡。燕国起兵需要由头,她正好是其中之一。可弘凌坚决不将她交出去……她不信弘凌不知道她在哪儿。



  锦月先放小黎出去,自己躲到傍晚。期间在耳房,她总能听见弘凌咳嗽声。



  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深入肺腑。



  入夜,只有一个看夜的太监守着,弘凌不喜欢旁人靠得太近,嫌他碍眼,也打发了走。



  殿里更加清寂。



  锦月悄悄摸出耳房,撩开珠帘,浓郁的熏香也掩盖不去浓重的药味——从榻上的男人身上传来。



  他瘦了,显得双腿和手臂更长了,黑长的头发密密的一把,用一柄龙纹檀簪簪了一半。



  弘凌背对她侧卧,床边放着一方手帕,是他刚才捂口咳嗽的。



  锦月眼倏尔大睁,手帕鲜血点点如红梅。



  非病入膏肓之人,不会吐血!



  “你……”



  颀长的背影闻声一僵,缓慢回头。



  锦月一骇,忙以袖子遮面,可手腕却被只大手紧紧握住、往榻上一拉。



  印象中这只手力气很大,可是现在她却很容易就抽了出来。



  锦月狼狈愣在榻边,难以置信。



  “你病了?”



  锦月对上弘凌的眼睛,他的脸苍白,不似回归长安时的强壮,这个男人现在轮廓清瘦,口唇病态潮红。



  这个模样,让锦月一下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弘凌。这一瞬,这一眼,仿佛斗转星移彼此回到了那一年。



  微弱的光线映在锦月未脱眶的泪珠上,点点晶亮如星子,弘凌同样难以置信,全然没有做好准备,他长袖抚过将沾血的帕子掩住,坐起身时已全然冷漠。



  “你来做什么!”



  锦月盯着他冷漠的眼睛:“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不抵抗,燕兵已经打到长安之侧了,一旦入城……”



  “我可以理解为你担心我吗?”弘凌打断。



  锦月话噎在喉咙,侧开脸擦去未及落下的眼泪,冷淡道:“我只是担心小黎,他是太子,若是亡国……啊。”



  腰间一紧,锦月被弘凌拖入怀抱。耳畔他带着药苦味呢喃:“锦儿,陪我一晚,只一晚……最后一晚。”



  弘凌温和柔情的声音许久未曾听过,锦月立时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话中内容,一耳光打过去。



  “陪你一晚,你当我是什么?!”



  弘凌硬生生挨了一耳光,脸也被打偏过去,脸上感知不到疼,可心里却如刺在扎。



  他已经感受不到冷热疼痛,可这个女人却能清晰刺痛他的心。这份痛,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尉迟锦月,你从来都是我的女人!过去是,未来也……”



  “怎么,连自己都说不出口了?”



  锦月都懒得和他在说,转身就走。



  弘凌见她走,怒一把将锦月扯了个趔趄倒在床上。锦月啊了一声,倒下去。



  “弘凌你干什么!”



  弘凌本并没有别的打算,只是惩戒她的逃离,可这女人倒在他怀中,他便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清高。



  “弘凌,弘凌你清醒些!”



  锦月有些慌。弘凌埋在她脖间,如野兽般啃吻,根本不听她反抗。



  锦月想起小黎想起小桓,两个孩子都是在这样类似的情况下有的,一瞬间起了恐慌,拼命的反抗,摸到怀里的簪子就扎了过去。



  弘凌吃痛,终于放开她,只如精疲力竭的野兽盯着猎物喘气。



  他的眸子,深黑明亮,有冷漠破开后来不及收敛的柔情、渴盼,如阴云间隙透出的几许光明。浅,而明显。



  两人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着彼此的气息,感染彼此的气味。



  数月分离,埋在深处不愿揭开、甚至自己都未发现的不尽思念,在这一刻如浪潮决堤。



  锦月清晰感知到心头控制不住的感情,又气又恼,泪水簌簌落,狠劲擦了去。“弘凌,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不喜欢这样……”



  锦月气恼又委屈地说罢,捏紧敞开的衣领夺门而出。未婚生子是她、没有明媒正娶,是她一辈子的伤疤。她被人诟病了十年,或许这阴影还有一辈子那么长随着她,她不喜欢,不喜欢这样……



  人去楼空,冷风灌入,弘凌彻底清醒过来,在榻上独坐一阵,冷冷自嘲笑了几声。



  “弘凌,你可真是个疯子。”



  她想要的,是个一心一意、干干净净的丈夫,是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纯真感情!弘凌,你早已给不了,以后……



  不,没有“以后”了。



  弘凌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漏出,明黄的寝衣染了红点……



  锦月从暖室殿跑出来,回看暖阁突然有了动静,竟骤然灯火通明、太监侍女匆匆奔进奔出,有的去药藏局找御医、有的去找兆秀等人。



  锦月捧着沾血的桃花簪子。这一柄,成色极其普通的桃花簪,经过水泡、经过摔裂,饱经风霜而显破旧。锦月手不住颤抖。



  “不,不会……”



  她明明扎得不深,弘凌应该不会有事。



  侯府的马车在宫门外等着,锦月终还是没有带走小黎和小桓。



  秋棠见锦月空手而归,急道:“是失败了吗夫人,两位小公子呢?”



  “……还是不带走了,等再看看吧,或许……还有转机。”



  “娘娘,眼看燕兵都已经攻到安隋了,只怕朝廷已是回天乏力,虽说燕王与代王殿下和您都关系极好,但难免不会伤害两位公子啊……”



  “你所说的我何尝没有想到,只是……”



  锦月想起弘凌病重一个人躺在榻上,形单影只,她便不忍心将两个孩子偷偷带走。



  “小黎长大了,也有权利选择他的人生。我不能再强迫他跟我走……”



  弘凌那个刚强后虚弱的背影,她总是想起十年前的他,大雪里走出长安,又从地狱般的战场带着一身伤痛杀回长安,一步步登上皇位……这十年,他走得不容易。



  弘凌啊,弘凌。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



  不过才隔数日,燕兵驻扎在长安之侧的安隋城,公然叫嚣交出代王后,否则就攻城,而朝廷却总是不肯。



  一时两方对峙,时局紧绷。



  终于战争在长达半月的对峙后爆发,燕兵一举攻入长安,包围皇宫。



  兵临城下,朝臣忠烈者与皇帝同守最后一方土地,而那些早早投靠过弘允的已叛去了燕王阵营。



  祁阳侯府属于前者。



  尉迟飞羽在皇宫里守着,偌大的祁阳侯府已成空宅,香璇挺着大肚子跟着锦月主仆几个去佛寺躲避。



  好在是内乱,不是国家间的践踏杀戮,燕兵不至于屠杀百姓,佛寺安然无恙。



  锦月安置好香璇,便翻身上马。



  “姐姐、姐姐你去哪里?”



  香璇不顾安危挡住马头,锦月大骇。



  “不要命了傻姑娘!我只是……回去看看。”锦月看了眼硝烟冲天的长安城方向,“我回去一趟。你在佛寺好好呆着便是,这儿都是大哥布下的人,会保护你,别怕。”



  香璇摇头。“我不怕自己有危险,我怕的是姐姐有危险!姐姐你是放心不下皇上是不是?”



  “……”锦月侧开脸,“我只是去看看孩子。”



  “燕王都发了诏令,不许伤害太子和二皇子一根毫毛,姐姐别回去,我好怕……”



  “好妹妹,在这儿等着我回来。”锦月不由分说策马便走。她等不及了,一刻也等不及了。



  香璇看锦月远去,泪如雨下,喃喃:



  “姐姐,我好怕……你会随他而去。”



  那一柄桃花木簪子姐姐还随身带着,分明是旧情难忘。



  可她也懂锦月。是啊,若是她爱上了皇帝那样的男子,也会一生一世忘不掉吧。



  兵临皇城下,燕兵长矛利剑直逼,燕王弘皙身着战袍,一侧还有个身着银甲、骑着战马的男人。



  皇城头,众士威风凛凛站着,但之敌众己寡只显萧瑟。映着杀伐喝声,天子盛装出现城头,睥睨城下万千兵马。



  纵然只是一眼,燕兵却也不由战栗。那是天子,他们讨伐天子,便是逆天而行,面对天子威风赫赫于前,如何不战栗。



  “弘凌!你束手就擒,本王看在五哥的面上尚且饶你一命!否则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将你赶尽杀绝!”弘皙怒喝。



  他身侧的银甲将军摘下头盔,那张面容,隔着距离与弘凌怒目而视,是胜利的挑衅,是细雪冤屈的激愤。



  将军拔出青剑将覆在脸上的青桐面具劈作两半,真容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弘凌,我赢了,你输了!” 他字字咬得极为用力,长久掩藏的真容,终于暴露光明之下。“你决定不杀我的时候,就应想到今日!”



  一时间众将士高喝“代王”,声音响彻天地。



  弘凌岿然不动,睥睨城下,只是冷冷一笑。“朕一直想着。”



  弘允读不懂弘凌这个笑,不,不只这个笑,其实他心里还有许多疑点。为什么,他能这么顺利攻入长安……这比他预想的,少花了许多年。



  弘凌并不将弘允放在眼中,他目光放远,旌旗、士兵、城池、江山……都不在他眼中。



  模糊视线里,只有一个疾驰靠近的女子,耳朵里,只有明明听不见却仿佛响在他胸口的马蹄声。



  她来了。



  终于来了。



  可是,她是来找底下那个人,还是他呢……



  弘允之侧有士兵上前来簌簌说了几句,弘允眼眶微红,压抑着迫切:“快,快请王后!” “锦儿,锦儿来了。”



  弘皙道:“嫂子定是听闻风声得知五哥还活着,迫不及待来找五哥了,哈哈。快去将代王后请来!今日总算阖家团圆,五哥,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弘凌目光锁着那道纤细的影子,迫切与渴望在看见士兵将锦月截住往弘允那方引的时候,尽数熄灭了。



  “既然是你的选择,那朕,便尊重你的选择……”



  锦月被截住,在兵营中失去了方向,而后便见远远的皇城上,弘凌似乎有冷淡的一笑,寒彻心扉。



  弘凌颤颤,拔出腰间长剑,朝天一挥。



  立时,城头信号烟火燃及天际,立刻四方有杀声传来,却独独不见一个士兵。



  人还远,可声音已经先行传来,可见士兵数量之多!



  弘皙:“这,怎么回事!”



  弘允也顾不及与锦月重逢,耳中杀声阵阵。这就是他心中的疑点,所以弘凌究竟谋划了什么?“别慌,我们已经攻入长安,不怕!”



  燕兵立时慌了,他们不过数万人,难道,难道朝廷一直溃败退缩是在此设了埋伏?



  定是埋伏,不是埋伏怎会如此大阵仗?



  锦月被马颠簸得头晕眼花,先是耳朵里弘允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让她更不知情况,而下又是不知哪里传来的杀声,浑身神经的都绷紧了。



  终于,看见一大片黑云密密麻麻靠近。



  不,不是黑云,是身着黑甲的士兵,跑着整齐的队列、拿着盾牌三面包围而来。皇宫城头弘凌之侧的士兵也多了起来,立刻情势反转。



  “该死!”弘皙慌了。



  弘允尚且镇定,隔空与弘凌对视。所以弘凌,你究竟要做什么,在车裂之刑下偷偷将他换下关押牢狱,又放任他攻入长安,又突然出现这么多军队。



  所有喧嚣,在天子挥袖之后,万籁俱寂。



  “代王,朕已经等你很久了……”



  锦月看清形势反转,城头弓箭手对准弘允的阵营,急道:“不要杀他!”



  弘凌听见了锦月无意脱口的这句话。



  他只冷冷看来,不住的冷笑,从未有过的冷。锦月浑身一颤,从未见过弘凌这样冷漠、杀戮的神情,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可他终究一句话没再说,众人正在奇怪,便见皇帝一口鲜血从嘴角汩汩溢出,猝不及防坠下数丈城头。如断线的风筝,撑到极致而断裂的琴弦。



  “陛下!”



  “陛下!”



  锦月心头猛一跳,失神坠下马来,由不敢确定那不远处落在血泊中的男人是谁……



  “弘凌……”锦月不顾腿上,跌跌撞撞跑过去。



  “弘凌!”



  ……



  变故突如其来,不容让人弄明白缘由。



  弘允亦然,看着锦月跪在弘凌身侧,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弘凌的用意,心头气血翻涌。



  **



  这个冬天的雪花又大又饱满,皇帝驾崩的报丧钟是半月前敲响的。



  让人恐慌的内战风波终于在七日前圣旨传召下来的时候,平静下来。



  竟……竟都是误会!



  长安迅速有恢复往日的热闹,因为没有硝烟战争,街道只是有些乱,建筑并未被破坏。



  酒馆又重新繁荣,说书先生生意极好,说着最近的战事——



  “原来竟是代王弘允秘密接受了先皇削藩的任务,假死以南下去燕国,先说服了燕王,领兵护卫长安,秘密帅兵各自去九位诸侯王封地,兵压城下,下旨削藩旨意。”



  “原来竟是如此?那么说什么战争,其实是假的了,难怪我听说这一路来朝廷军一直退让并未发生什么实质冲突。”



  说书先生嫌他打岔,将他轰走。“去去去。”喝口水继续道:“代王和燕王这回可是大功臣,诸侯王战乱时不两年就要发生几回,这次削藩可永绝后患,先皇这一招声东击西可谓用得极妙啊。”



  “代王仁德,心怀天下,先皇遗诏封为晋阳侯,七日后便继位新皇,王后尉迟锦月为皇后。而且我听说,那遗诏中还写明,代王不得立后宫,只能一妻,否则群臣可废立,不知真假……”



  “说起来,先皇虽然行事有些荒唐**常,但剪出朝中几大家族势力、平衡各家,又削藩稳定朝纲,其实很是了得啊,扫除了所有障碍,新皇继位后便是一片坦途了……”



  “可惜了,重病不治啊……”



  ……



  长安如旧,皇宫如旧,宝华殿焚香漫漫,迷了锦月的眼睛。



  冬日雪大,锦月身上素白的丧服与脚底的雪融为一体。凤袍长而宽大,沉重的金丝银落,让行走也也极为缓慢,也或许不是金丝银落,而是“皇后”这两个字,让人沉重迈不开腿。



  秋棠还了栖凤台尚宫的女官服,上前来:“皇后娘娘,奚官局的人来禀说出殡所用的物品都已准备妥当,皇陵那边也准备好,只是……”



  “只是什么?”锦月语速冷淡,目中映着白皑皑的世界,仿佛人也跟着苍白下去。



  “只是先皇遗诏,让淑贵妃陪葬随侍地下,淑贵妃抵死不从,在昭云殿又哭又闹,宫人们也奈何不得。”



  锦月眼中一狠:“不从?由不得她!他要的东西,本宫必为他准备好……”



  锦月冷肃的眼眸泛了一层水光,又迅速凝结成薄冰,碎成眼中光点。



  锦月走进雪里。



  秋棠一怔,捡起伞催青桐赶紧跟上。她们不敢在锦月沉思时上前叨扰,就远远随着。



  二女就在后头小声搓着手、哈着白气说话——



  “先皇丧事,娘娘事事亲自操办,不容得一点疏漏,先皇喜欢的东西每一样都准备了,大大小小竟然装了几大间仓库。娘娘心里还是记挂先皇的。”青桐道。



  “何止是记挂这样简单啊……”



  秋棠说着、换位想着,立时便红了眼眶。



  “娘娘与先皇本是一对,娘娘一直因为先皇有三妻四妾而不愿与他复合。不曾想,先皇竟病逝前立了遗诏让代王殿下继位,并只准许殿下有娘娘一妻……”



  青桐不解:“秋棠姑姑,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先皇要如此做?”



  秋棠叹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先皇一直想给却不能满足娘娘的。这样做大概是个偿还,给娘娘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日子,不需要争宠,没有姬妾,夫妻平等,白头偕老。”



  “原来是这样……”青桐再也说不出话,感同身受,哭了出来。



  “娘娘都没哭,你哭什么,让娘娘看见心里多难过?”



  “娘娘是皇后,不能人前落泪,我是替娘娘哭……”



  不远处朱红宫墙转角,曹全立在新皇身侧,看着主仆几人一前一后往昭云殿去。



  弘允眼中含了丝阴郁:“弘凌交代你转达的话,究竟是什么。先前朕未登基你誓死不说,现在朕已在祖庙接了印绶、受百官朝拜,你可以说了!”



  曹全躬身如同寻常奴才对主子说话,自是不如对弘凌的恭敬、由衷的爱戴,却也恪尽礼仪,跪下道:“奴才斗胆,请陛下先恕奴才死罪。”



  “好,无论你说任何话,朕恕你无罪。”



  曹全吸了口气,回想了弘凌所交代,道:“先皇要奴才转达陛下的原话是:弘允,你的性命、你的荣耀、你的太平江山,都是朕所施予。朕将所有都施给你,所以……”



  曹全看了眼锦月消失的方向。“所以,用朕所给你的地位与荣耀,照顾好她。”



  弘允大笑起来,愤怒、快意,又转苍凉。“他竟将我算计了,弘凌,你竟将所有人都算计了!我何时要你施舍?!”



  可……



  这份施舍,他终究无法拒绝……弘允望着锦月留下那串脚印,心中钝钝的痛。



  弘凌是死了,可他死的那一日却永远活在了锦儿的心里,而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走进她心里。



  弘允骤然明白了那日皇城上弘凌的笑容,那不止是个冷笑,更是个胜券在握的笑容,睥睨天下、睥睨他的笑容。



  这个从小不爱说话的哥哥,到底把他算计赢了!



  他竟输给了个靠服毒过日的疯子!



  弘允仰望苍天白茫,雪花片片。这江山万里,他实在得之亦无味……



  “呵。他拥有一切,却独独活不长,也是可悲。”



  弘允自是知道了弘凌病入膏肓而死,心下既是藐视,又是苍凉,五味陈杂,终还是没有跟去锦月的方向,而去了宣室殿。



  余生,他只怕都要孤老那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预计早就发的,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写了这么长。



  更新不稳定,大家见谅,好在每一次更新直径和长度也可以赶上日更的长度。



  明天应该是大结局了。



  要不然……就写到这儿今天大结局?(顶锅盖)好吧,开个玩笑,明天大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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