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云霁,昨日的满城风雨终如过眼云烟般烟消云散了。
宋笙笙在锦被里睡得很熟,她昨日等了太晚,又实在放心不下,林暮春一连劝了几回,后来见如何劝说她都依言不肯上床歇着,才作罢。
她起先还支着头满腔愁绪,神思不属。
可昨日经历大喜大悲,又淋了雨劳心伤神,实在没禁得住愈发涌上的困意,伏案小憩竟入了梦。
梦里有冲她温柔笑着的兄长,温言唤她的名,她高兴的奔向兄长,兄长却如水月镜花般,怎么也触不到。
兄长的身影离她愈来愈远,她不停的追啊追,怎么也追不到。
后来又变幻了梦境,好像是一望无际的江海,周遭全是喊杀声震天,血与霜皆沉甸甸的压下,让人置身期间透不过气。
她看见尸骸遍野,上一秒还在奋力杀敌的年轻将领下一瞬被敌人斩于马下,兵刃折穿了他的胸膛,血就那么措不及防的飞溅而出。
好多血啊,万里大江都被染了个透,死于剑下的人噗通一声坠进了江海,只一瞬就再也瞧不见。
视线一转,她回身好像看见了年少时的谢隽意。
他看着脆生生的,穿着锦服,秀气的小脸嫩嫩的,头上戴着镶了珠的小玉冠,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与这混乱的背景格格不入。
她看见谢隽意呆愣愣的僵在原地,像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就这么放声痛哭了起来。
谢隽意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哭的好伤心好委屈,无措又茫然的站在那里。
没有人去抱抱他,也没有人去哄哄他。
他就那么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哭了很久。
后来周遭静下来了,万籁俱寂,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嗅不到,只有头顶掠过一些受惊的鸟群。
她再也忍不住,双眸滚热,热泪就那么翻涌而出,她跑得很快,衣袂翩飞,发都散在了猎猎的风里,但她没有顾及,只是往前奔去。
她将年幼的谢隽意揽进了怀里,替他擦了擦眼泪,谢隽意眼眶通红,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她说“不怕,谢隽意。”
谢隽意不解,似听不懂般就这么看着她。
她又说“我在,我保护你。”
就好像这一次,她护住了年幼时那个无措的谢隽意,没有在让他孑然一人,如无根浮萍般漂泊无依。
她心疼的揽着谢隽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谢隽意不知她为何要这样,犹豫着伸手为她擦眼泪。
再后来,她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好像有人很温柔的拍抚她的背,似在安慰她不要难过。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低声呢喃了谢隽意的名字。
然后好像有人抱了抱她,那人肩背极阔,有一股淡雅的如雪松般的清冷味道。
很好闻,让她情不自禁往深凑了凑,想离那雪松味更近一些。
再然后她就陷进了温暖的锦衾里,很奇怪,在这之后,她连梦都开始温暖了起来。
像是云开雨霁,终于天光大亮。
她入了一场美梦,不愿醒来。
………………………
屋外的烟落手里的托盘盛着煮得甜香软糯的粥,见屋内还是没有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突然身后传来了道轻轻冷冷的低哑嗓音,不知是不是烟落的错觉,总觉得今日这小侯爷似乎心情还不错。
“宋姑娘昨日伤神,现下难得安眠,不必搅扰她。待她醒来,再为她做些热的粥食便是。”
谢隽意今日着了一身玉涡色,端得是清冷出尘,说话分明还是那般不紧不慢,却分明透着几分温柔神色。
烟落一时有些哑然,都说这谢小侯爷冷情孤傲,没想到对着她一连说了那么多话。
本来连她都以为这小侯爷与她家小姐非亲非故,求他帮忙怕是没戏,没曾想这谢小侯爷这般爽快。
或许,这小侯爷也没传闻里那般不好相与,虽看着面冷,却是在旁人需要时不吝施以援手。
思及此,烟落恭恭敬敬对着谢隽意一礼,依言退下了。
谢隽意立于门前,如松般挺拔着未动。
他就这么静静立了一会,仿佛能透过门扉瞧见什么般,连目光都不禁柔和了几许。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这个时辰都未起,昨夜想来睡得很安稳了。
甚好。
………………………………
待宋笙笙睡足了觉,悠悠转醒时已然都晌午了。
睡得太久,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支撑着坐起身子缓了好一会意识才渐渐回笼。
她不禁有些疑惑,昨天她不是睡在桌边吗?怎的宿在了床上?
日高三尺,屋内被窗外投进的光照得敞亮通明。
她有些懊悔的锤了捶头,这日头正盛,也不知她睡到何时了,烟落竟也没来唤她。
她想出声喊烟落来为她梳洗,一开口的嗓音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声音有些嘶哑,定是昨天哭了许久才会如此。
还有兄长呢?谢隽意又如何了?可有平安归来?
想到这,她来不及顾嗓音嘶哑,随即便匆匆披了衣裳要起身去寻。
烟落正端着干净的衣裳和清水在外间屏风处候着,见着宋笙笙醒了,忙进来为她梳洗。
宋笙笙问“兄长和小侯爷昨夜可有平安归来?”
烟落知晓宋笙笙昨夜忧心此事,是以不敢耽搁,忙将细枝末节说与她听。
“小姐放心,都平安。小侯爷昨夜已安置了大夫去瞧过公子了,公子受了伤,服了药现下还未醒。大夫说受的伤虽看着骇人,好在都未伤及要害,好生将养便可。”
得知兄长无性命之虞,宋笙笙一颗心才落回实处。
随即,宋笙笙又问“那小侯爷呢?”
听出宋笙笙话里的焦急,烟落也暗暗惊了一番,小姐久未因着这旁人这般焦急过,想来谢小侯爷对小姐来说也有些不一般了。
烟落一边替宋笙笙梳柳叶髻,一边答“小侯爷昨夜夜半子时才回来,浑身都湿透了。听林姐姐身边的侍女小蝶说,昨夜小侯爷带人冒雨寻了大公子数个时辰,一气未歇。雨大风急,行不了马,小侯爷一人背着大公子走了几十里路回来的。”
宋笙笙听着烟落这番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那么大的雨,他应了她的请求,竟是亲自带人冒着那瓢泼大雨去寻了兄长,还背着兄长走了几十里路回来。
这该是多艰辛多困难的一件事,那般金贵的一个人,竟就肯因为一柄折扇心软至此。
宋笙笙心里五味陈杂,又生出些说不清缘由的心疼来。
她暗暗叹了口气,想不通怎么会有心软如斯的人。
见宋笙笙兴致忽然低落起来,似是有些难过,烟落忙转移了话题“现下已经日中午时了,小姐还未进食,不若奴婢去端些熬煮的香甜软糯的红豆薏米莲子羹来?小姐平日最爱吃了。”
宋笙笙摇摇头,拒绝了烟落的提议“算了,我无甚胃口。”
宋笙笙心想,该去寻小侯爷当面道个谢,毕竟除了道谢外她也不知该如何为报这份恩情了。
待穿戴完,宋笙笙起身推门而出,想去寻谢隽意。
走了几步,见春思忆的门扉开着,便入了。
谢隽意正坐在小几前,面前摆着还冒着热气的粥和些许精致小碟。
他今日着了玉涡色长衫,很衬他,愈发端方清冷,如皎月般明朗。
见着宋笙笙,谢隽意示意她坐,为她盛了碗粥。
宋笙笙轻声道谢“昨日之事,多谢侯爷相助。听闻侯爷冒着大雨护送兄长回来,笙笙感激不尽。侯爷金贵,万万顾及自个身子。”
谢隽意闻言倒是神色未变,手执着瓷勺搅了搅碗中的粥。
“不必言谢,就当本侯,多谢你那碗姜汤了。”
宋笙笙“嗯?”一声,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分明是她来答谢谢隽意帮了她大忙,怎么谢隽意就突然扯到姜汤上了?
谢隽意没多说明,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眉眼却蓦的柔和了几分。
他像是在说什么大事般,郑重又正经的对她道谢。
说这话时的谢隽意好像不再那般遥不可及,而是有了几分烟火气。
那么矜贵如谪仙般的人物,因着一盏人间灯火甘愿坠落凡尘。
他说“多谢你的姜汤,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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