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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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起时分,外面骤雨倒是歇了些,只是今天的夜黑得太早,似浓墨泼了一地,到处都是黑压压的。

   宋笙笙依然坐在烛火间,维持着一个姿势分毫未变,手边搁着先前谢隽意未收走的书册。

   茶已冷了许久,她也没唤人来换一盏,就这般坐着出神。

   谢小侯爷答应要帮她,本来她应该是松了口气的,她知道他一贯是言出必行,定然不会食言。

   可方才,谢隽意回答帮她的理由是喜欢她赠的谢礼。

   那折扇虽然取材难寻了些,她绘制扇面也格外精益求精,但那也不足以让他帮她这么大一个忙。

   可谢隽意就是帮了。

   宋笙笙脑中混沌一片,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她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她开口相求,谢隽意又一次帮了她,而她却没有什么能报答他。

   他也没说要她如何报答。

   若不是他们才见过两面,她定然会觉得谢隽意与她已经羁绊颇深,才这般纠缠不清。

   谢隽意就是帮了那么个与他交情不深的人两次,没有一次让她付出些什么。

   谢隽意,是不是待她,待一个旁人,太过好极?

   谢小侯爷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明明看着冷清又冷情,却在她被陷害,如今无助之际伸以援手。

   宋笙笙知道,对于谢隽意而言,或许这只是些无足挂齿的小事,但于她,确是除了兄长以外,这么多年来,她能一筹莫展之时想到的唯一能求助的人。

   好像谢隽意对她来说,不在是旁人口中冷漠矜贵的小侯爷,而是一个能给她荫庇的人。

   她在沈氏和宋邈邈的算计中如履薄冰,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但在谢隽意面前,他对她有求必应,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施以援手,她却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谢隽意的好和善意。

   她会因为无以为报深感无力,也会因为无助想到谢隽意而坚信他无所不能。

   她一时摸不清自己的想法,明明有求于他所以感激他,却又害怕自己不能为他做什么。

   宋笙笙坐了许久,就这般想来许久,未发一言。

   林暮春不知不觉走到她身后,重新续上燃尽的烛火时,宋笙笙才醒神。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林暮春见着桌案上分毫未动却冷掉的茶,吩咐小蝶重新送了一盏。

   “笙笙忧心兄长,小侯爷答应了帮我寻兄长,让我静候消息。林姐姐,此事是我相求小侯爷,可我似乎并不能为小侯爷做些什么。”

   宋笙笙说着,颇有些落寞和为难,黯黯叹了口气,又默然了。

   林暮春为宋笙笙斟了茶,坐到她身边,眼神落在摇曳的烛上,火光跃然,正燃着。

   林暮春看了几眼,收回视线,缓声道“隽意向来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虽不爱言语,却总是会为身边人做许多事。”

   宋笙笙深以为然“是,小侯爷并非传言那般冷情,反倒是重情重义之人。”

   林暮春一笑“笙笙可是在苦恼承了隽意的情谊,自己却不能为隽意做些什么?”

   宋笙笙毫不犹豫的点了头,苦恼的神色一览无余。

   林暮春饮了茶,拿绢擦了擦,才凝视着桌案上那本翻开的有些年头的旧书。

   “笙笙与隽意该也算相识了,算友,那笙笙可知隽意的过往?”

   宋笙笙闻言摇头,她只在宴上听过谢隽意在他人口中高不可攀的家世和侯爷的名号,却不知他。

   林暮春眼底掠过几分心疼,还是说与宋笙笙听了。

   “隽意是谢正明老将军的次子,兄长是烈阳将军谢奕,是将门之后。”

   “隽意的母亲渃歌公主与谢将军琴瑟和鸣,所育二子皆人中龙凤,本是多让人艳羡的一家啊。隽意幼时聪慧,天赋异禀,连谢将军都说日后隽意定是个了不起的将才。”

   “可六年前,蛮夷来势汹汹,阿奕战死战死在了望江河,不能回来娶我了。”

   说到这,林暮春更咽了半晌,眼里泪光闪烁,宋笙笙心里不是滋味,连她这个旁观者都闻之伤心,更何况林姐姐。

   宋笙笙递了方丝帕给林暮春,林暮春接过缓了许久,才摆摆头示意无碍。

   “阿奕不在了,本以退下阵前的谢老将军忍着丧子之痛挂帅出征,竟也没再回来,渃歌公主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也去了。”

   “令人艳羡的一家子,就这么只剩了隽意一个人,那时的隽意还是个孩子,才十六岁。”

   宋笙笙没想过谢隽意的过往这般让人绝望,若是旁人,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隽意也是那时候起转了性子,变得沉默寡言,与人疏离。隽意就那么一个人在候府,身边只有个谢将军留下的老管家和临沂。”

   “我心疼隽意,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我想象不出这事对于隽意的打击有多大,他越是闷着,越是一个人扛着,我就越愧疚。我好像并未尽到一个嫂嫂的责任。”

   林暮春说到此已然说不下去,泣不成声,兀自抹泪去了。

   那些曾拥有过得幸福和乐似水月镜花,一朝间成了谢隽意永远再触不及的远方。

   一朝如坠深渊,没人来救他。

   谢隽意就那么踽踽独行了六年,守着曾有过的美满和鲜血淋漓的过往。

   闭上眼是兄长的断指,是父亲残破的战甲,是娘亲悲痛欲绝离去,是独独留下十六岁的他一人。

   孑然一身,夜不能寐。

   梦里是尸骸遍野,是淋漓的血,是狰狞的伤疤,是…

   再也回不去的家。

   不知不觉,宋笙笙已被泪糊了满脸,但她连抬手去擦的力气都被抽离般,没办法抹去。

   明明她只是个旁观者,只是听着别人的过往,却那般让她肝肠寸断,连心都是疼的。

   她想象不出谢隽意的六年是如何熬过来的,看着那般无所不能的人是不是在那时也无助又无措。

   可没有人能帮他。

   谢隽意,只有他自己。

   林暮春竭力压下泪意,对着宋笙笙道“隽意太苦了,身为姐姐,我却做不了什么。”

   “我也许久未见他对什么上过心了,直到我瞧见他随身带着笙笙你送的折扇。想必,你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罢。”

   林暮春拉起了宋笙笙的身,垂泪恳切道“笙笙,姐姐请你好好待隽意吧。是友是何都好,不要再让隽意一个人了。”

   宋笙笙还陷在林暮春先前的话里抽不出身,光是想想都让她难过不已。

   宋笙笙郑重的点头,说好。

   她不想再让谢隽意那么苦。

   也不想看他孑然一身,漂泊无依。

   谢隽意风光霁月,该是少年郎一日看尽长安花,执剑潇洒,肆意张扬。

   他该如皎月高悬,清风朗月,不该如珠蒙尘,深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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