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百里若早知道阎渡还留下一个遗腹子，啊呸，是遗徒儿，他绝对什么都不给阎家人。
现在要他做出尔反尔的龙，似乎有些丢脸？
但对上姬无双那“我真的要闹了”的神情，阎百里只能在丢龙和哄崽子之中，选择了前者，无奈道：“放心，我都去要回来，可以了吗？”
“可以。”姬无双满意颔首，既然阎苍兰已经拥有了天命，她就一点点把天命再挖回来就是，“谢谢大三师父。”
阎百里看着姬无双甜甜的笑，心中也有些奇怪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养小龙崽的感觉？
“所以你和你三师父，也是这么相处的吗？动不动就威胁他？”
“那当然不是啊，我跌入神墓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所以三师父他们非常疼爱我，根本不用我威胁他们就会对我很好很好。”
“奄奄一息？”凤荧和阎百里不约而同蹙眉，“你发生了什么事？”
姬无双并未直言，而是抬眸淡淡看向凤荧，后者被她看得心头发紧，不解道：“小无双，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姬无双沉默片刻，转眸看向阎百里：“大三师父，您可以用结界或者禁制，杜绝一切窥视和偷听吗？”
阎百里微微一愣：“小无双，此片虚空没有天道和法则，应该不会被偷听。”
“嗯，我说的是，一切，甚至包括血脉秘法。”
阎百里秒懂，感情凤氏一族里面可能有猫腻啊！
好家伙看他的！
阎百里索性展开龙息，将姬无双和凤荧都拉入了他的领域——天虚无形界之中，并且对凤荧默默翻了个白眼：“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凤荧得以进入天虚无形界，按理而言应该是兴奋的，毕竟在这里面修炼，神魂和实力都会突飞猛进。
但此时此刻，凤荧不仅毫无雀跃之情，一颗心还不断下沉。
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姬无双如此郑重和小心？
姬无双对凤荧笑了笑：“非常抱歉大帝，因为在千云大世界里，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天道偷听，您是大帝还好，我就无法跳出规则，所以只能出此下策。现在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说。”
“凤紫是您同父异母的姐妹，对吗？”
凤荧虽然不解姬无双为何突然提起凤紫，但还是颔首道：“是。”
“您和她，感情如何？”
“为何这么问？”
“您回答我就好。”
“……她是我帝宫的首席女官，专门负责照顾凤真。”
姬无双了然：“所以您对她非常信任？”毕竟她唯一的女儿都是她在照顾。
“是。”
“好。”
姬无双轻轻点头，目光不错须臾看着凤荧，心中还在斟酌如何开口。
当初在朱雀街器圣院落，姬无双打了凤真就开溜，并未和凤紫相见，所以她也无法确定，魏果嘴里所说的挖走她灵骨的“千云大世界帝尊胞妹凤紫”，是不是就是她的残魂记忆中的模糊的身影。
凤荧紧紧盯着姬无双，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不断下沉，她喉头发紧，亲生道：“你……问这个作甚？”
姬无双突然笑了：“大帝，有兴趣听一个故事吗？”
凤荧轻轻握紧身侧得手，低声道：“你……你说。”
姬无双的语气非常平静，神情也非常轻松，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当真只是想讲一个故事给凤荧听而已。
“二十多年前，哦，应该说一千零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小女孩出生了，可她一出生就神魂不全，只有一缕魂识在身体里，宛若神智未开的痴儿。
理所当然的，女孩被众人所不喜，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痴儿一样的她似乎还有一点价值，那就是她的灵骨。
于是乎，在小女孩长大些许，灵骨稍微成熟后，养大她的人挖走了她的灵骨，将她的尸体丢下了山崖。
或许是命不该绝，山崖之下竟有一条空间裂缝，小女孩的身体顺着空间裂缝坠入了神墓，并且有如神助一般，地在空间裂缝中捕捉到了她其他的神魂。
没错，她神魂合一彻底苏醒了，也遇到了对她视若珍宝的师父们。
小女孩的大师父是声名赫赫的钧天尊者狄尘。
二师父是天澜大陆云岚宗的老祖廉北海。
三师父是青玉城阎渡。
四师父是紫阳金乌之后金慈。
五师父名为昊玄，何方人士暂且不知……”
话音落下，凤荧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不是别人的故事，这是姬无双自己的故事。
她……
就是那个被挖走灵骨丢下山崖的女孩。
从前从前，凤荧也挖走了魏果的灵骨，将魏果丢下落神渊，但她毫不愧疚，甚至是毫无波澜。
可现在，只是一听姬无双也有同样的遭遇，她就忍不住心脏发紧。
“你……你的意思是，挖掉你灵骨的人……是凤紫？你可有证据吗？”凤荧语气小心翼翼的，生怕让姬无双误会什么，“你若是有证据，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证据？
姬无双当然没有证据。
她唯一的证据就是自己记忆中模糊的人影，模糊的甜意，还有魏果的“一面之词”。
想要用这个来扳倒深受凤荧信任的凤紫，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姬无双的故事还有下半段。
姬无双轻笑道：“大帝，您先别急，听我把故事说完。师父们费劲力气想要教导小女孩修行，可惜的是小女孩没有灵骨，所以她一辈子只能当个废物，哪怕她再努力，修行来的灵力也会莫名消失。
师父们怕小女孩性命匆匆百年就会消逝，强忍着不舍让小女孩从空间裂缝中爬出来，去寻找自己的灵骨。
所以小女孩就带着师父们的遗骨离开了神墓，一边找师父们的故乡，一边找自己的灵骨。
老天爷还是非常眷顾小女孩的，在后来的旅途中，她虽然没找到自己的灵骨，却意外得到凶兽饕餮和小伙伴的帮助，炼化了一团‘蒙鸿’。
小女孩以蒙鸿凝为骨，这才得以踏上了修途。
后来小女孩又有奇遇，她遇到了上古凤凰的栖息之树——梧桐。
老梧桐送了一个冥系灵物给她，那冥系灵物已经启智，它告诉她，她之所以修炼得如此艰难，除了没有灵骨之外，还因为她的体内有两套灵根。
一套为火木双灵根，一套为冥灵根。
后来经过多方求证，小女孩得知另外一套灵根为传说中的寄生灵根，可它已经彻底和小女孩绑定了，就算小女孩没日没夜的修炼，一辈子的修为也只能停留在炼气期，最多匆匆百年，小女孩就会死去，而真相也会掩埋在小女孩的骸骨之下。
对于高阶修士而言，百年不过是打个盹的时间罢了，何其短暂？
奈何小女孩命不该绝，她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伙伴，最后在兽神白泽之魂的帮助下，彻底将寄生灵根拔除，这才终于不再被限制修为。
对了，您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寄生灵根吗？”
最后，姬无双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双眸，就这么静静看向凤荧，后者的神色在历经一片惊涛骇浪后已然归于冷寂，双眸更是犹如永夜般漆黑，完全看不出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开口。
“想。”
简单的一个字，几乎是从她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
姬无双点头，用指尖按压眉心唤醒白泽兽神魂。
“小无双？你怎么了？这里是……”白泽兽神魂因为力量逐渐枯竭，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如此充沛丰盈的兽神力量了，“老天爷，你这是打入龙族老巢啦？怎么到处都是龙的味道？哇，臭死了真的……”
阎百里：“？？？”
你个老东西，你礼貌吗？有本事你别偷偷吸取本龙的兽神之力！
老白泽荒诞了一圈，终于发现站在姬无双身边的阎百里，目瞪口呆道：“是你？天虚老龙？”
阎百里没好气道：“你个老东西还活着啊。”
白泽兽神魂用爪爪捂住鼻子，一脸嫌弃：“我说这龙味道这么冲呢，原来是你啊。”
阎百里咬牙切齿：“如果不是看到你死得只剩下个老残魂，我一定一尾巴把你甩飞。”
“你……”
“等等！”姬无双连忙一手一个按下，笑道，“白泽前辈，那寄生灵根呢？”
“哦，在我这呢，你要？”
“嗯，或许我们能找到这寄生灵根的主人。”
“那感情好！把那祸害你的狗东西找出来！把他们祖宗十八代的墓都给他掘咯！”
白泽兽神魂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寄生灵根吐出来。
姬无双前手刚刚接过它，它就如同嗅到血肉的鬣狗一样，想要往姬无双的身体里面钻，那贪婪恶心的姿态着实令人头皮发麻。
最终这寄生灵根当然没得逞，因为它被凤荧一把扣在了手中，并且立刻停止对姬无双的“渴求”，改而想要钻入凤荧的身体里。
凤荧死死盯着这寄生灵根，上面的气息虽然浑浊不堪，但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因为她曾护竭尽一切着这个气息。
因为在她心中，这个气息的主人是她此生最后一点柔软。
因为太多太多。
——凤真！
——这寄生灵根的主人，就是凤真！
所以现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荧脑子乱作一团，许久后才猩红着眼眶抬眸道：“这……就是你体内的……寄生灵根？”
“是的。”
“她吸收了你的灵力，让你无法修炼？”
“是的。”
“你……”凤荧凤眸逐渐泛起血色，一字一顿道，“你是……什么时候将她从你体内挖出来的？”
姬无双坦言：“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前不久。”
“果然……”
凤荧喃喃自语，心中最后的一点侥幸似乎碎掉了，她步伐趔趄地后退了一步，双眼却始终锁定姬无双，丝毫不敢移开目光。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凤真的修炼，就是在那段时间出现拨动的。
当时凤荧还以为是凤骨出现了问题，特意请了凤氏一族的问天人大祭司来占卜，大祭司果然将缘由推给了凤骨，还说什么，凤骨原主“魏果”没死，而且她最近修为突然大涨，所以才会影响凤真。
说凤真和“魏果”之间是“共骨”的关系。
共骨二者之间，此消彼长。
因为“魏果”的修为高了，所以凤真修炼就会受到制约。
大祭司还算出，“魏果”就在天澜大陆，她才让凤真自己神降到天澜去解决矛盾的。
而今想来，一切都是如此的荒唐可笑！
什么“魏果”出了问题的，出“问题”的人，明明是姬无双！
是姬无双挖走了寄生灵根，才让凤真失去了灵气供应，故而修为大乱！
难怪啊难怪……
难怪她当年出征之前明明摸过凤骨，它就在女儿的身体里，那个时候的女儿虽然灵根残废却有凤骨，可等她出征回来，女儿灵根好了，凤骨却不见了。
因为凤氏一族一代人中只会出现一截凤骨，她还以为是因为魏果的诞生，让凤骨另外择主了。
在她看来，魏果这种乱臣贼子之后不配有凤骨，这才果断将它挖了出来。
而今回头一看。
原来这是一出滴水不漏的阴谋！
难怪姬无双特意叮嘱阎百里开启天虚无形界，原来她早就知道，上至凤氏一族问天人，下至她同父异母的胞妹，还有在祖地之中负责守护女儿的凤族族老们，等等等等，有一个算一个，他们都是害得她骨肉分离的仇人！！！
但是——
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她自己啊。
是她，没有照顾好女儿。
是她的错。
凤荧连呼吸都带着刺痛，她就这么死死盯着姬无双不放，生怕自己一移开，眼前的一切就会如同镜花水月般，彻底破碎。
姬无双看不懂凤荧的痛苦，暗忖这寄生灵根的主人或许非常不得了，是凤紫？还是其他更让凤荧错愕的存在？
难道凤荧不准备替她“伸张正义”？
嗯，不准备也没关系。
她早已经做好了自己在凤荧心中不是“最重要”的准备。
而今看来，她不仅不及凤真，甚至还不及偷走灵骨的寄生灵根的主人。
姬无双淡淡道：“您……知道这寄生灵根的主人是谁对吗？”
凤荧嗓音沙哑：“是。”
“那您相信是凤紫挖走我的灵骨的吗？”
“信。”
“……相信就好。”短暂的沉默后，姬无双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她微微颔首，锐利的眼神投向凤荧，“那日后我若是杀了凤紫夺回灵骨，您不会阻止我吧？”
凤荧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不会阻止你，凤紫，凤……灵骨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是如何锁定凤紫的？”
姬无双闻言，好像想起了什么可爱的事物一样，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是因为我妹妹。”
凤荧再次僵滞：“妹……妹妹？”
“对，我妹妹，魏果。”姬无双如数家珍一般向凤荧炫耀，“我妹妹魏果非常可爱还非常聪明，她以为我死了，为了替我报仇一直一直都很努力修炼，是她将真相告诉了我。”
“魏果……魏果……”
凤荧脑海突然浮现在大殿之上，那一双桀骜不驯的眸子，还有那刺耳的诅咒，一时之间只觉得讽刺至极。
就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能找到真相。
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凤荧垂眸，轻轻用手抚上眉心，许久后才轻轻开口。
“你妹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吗？”告诉你是因为我的疏忽和无能，才害了你吗？
姬无双自然不动凤荧的纠结和挣扎，笑道：“嗯，魏果都告诉我了，关于她不被祝福的出生，关于她被遗弃的过往，也关于她口中那个强悍却冷血的女人，我都已经听说了。”
“冷血”两个字，刺得凤荧呼吸都乱了。
她抬起双眸，羽睫轻轻翕动，就这么看着姬无双不言不语。
姬无双怔了怔：“大帝您怎么了？”
自从知道凤荧不阻止自己杀凤紫后，姬无双对她终于又有了好脸色，看她这般神情也有些担心。
“你、你也觉得你母……不，是那个女人，是冷血无情的人吗？”
姬无双表情平静地摇摇头，“她对别人我不好评价，但是她是爱着我的，很爱很爱，所有人都能说她冷酷无情，我却不能。”
因为爱着“她”，所以才会毫不留情地挖出另一个亲生女儿的凤骨给“她”。
因为爱着“她”，所以才会做到极端的偏颇，甚至不惜手染另一个骨肉的鲜血。
这份爱虽然带着残酷的血腥之气，但确是对她极其坦诚且毫无掩藏的偏爱。
置于其中的“阴差阳错”，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凤荧就这么呆呆愣在原地，半晌突然抬手捂住了双眼，转身看向天虚无形界中无垠混沌的天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荧转身再次看向她，轻声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姬无双没拒绝，甚至主动向前了一步，轻轻拥抱住凤荧。
凤荧受宠若惊，良久才抬手回抱她。
“谢谢……”
留下这句话，凤荧转身从天虚无形界中离开，再也不见踪迹，一同被带走的还有那套寄生灵根。
阎百里阴阳怪气道：“不是？她这就走了？”
白泽兽神魂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凑上来看好戏一样道：“小无双，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姬无双耸了耸肩：“该走自然要走，至于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这下阎百里和老白泽倒是达成了共识：这小丫头坏得很！故意不戳破呢！
其实姬无双也是才推测出来的，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的生母可能是凤氏一族的其他人，身份尊贵，和凤紫有着非同小可的亲密关系等等，是绝对没有往凤荧身上猜的。
第一是没料到，在神都在帝宫，竟然有人敢调换凤荧的孩子。
第二是没敢想，一直都亲缘浅薄的自己，会真的有在乎自己的亲人。
她自是对凤荧有孺慕、有崇拜和喜爱的，若非如此，怎会在不知道她身份的前提下，就倾尽一切帮她？
而凤荧自然也是呵护喜爱自己的，否则她明明已经失忆破碎了，为何在感应到自己“借道”的请求后，毫不犹豫借给自己？
姬无双无法用言语来解释其中的牵扯和因果，若非要说，这可能就是割不断的血缘吧。
但现在姬无双明明已经知道了凤荧的“身份”，却故意不说破，除了考虑凤荧自身的状况之外，还考虑到了魏果。
魏果那小丫头，到现在还想着如何“报仇”呢。
如果自己直接投敌，那她不得“汪”一下哭出来啊？
姬无双已经下了决心，等她们二人能达到平衡再说其他的事情吧。
在此之前，凤荧只是令人敬仰的人族大帝。
老白泽见姬无双没危险了，打了个哈欠道：“你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嘻嘻嘻，好不容易从天虚老龙这偷了点力量，它要好好炼化炼化，再争取活个千年万年的，也好看着小白夜成长起来。
阎百里假装没看到这老东西贼头贼脑的样子，摆摆手让它赶紧滚，然后才小声对姬无双道：“小无双，你……不会生凤荧的气吧？我知道这一出冒牌货换帝姬是有点离谱，但她当年也不容易，你要生气也别气太久哈，她也怪可怜的。
她其实非常在乎你，哪怕不知道你是她的女儿之前，都非常在乎。
诺你看，她特意找我来打架，就是听说我欺负你了，来给你找场子呢，连我身上的鳞片都揪掉了好几块，下手可狠了，她以前对凤真虽然也宠爱，但绝对和对你不一样，你要相信我。”
姬无双眨眨眼，上下打量了阎百里一番，狐疑道：“你吃错药了？竟然替大帝求情？”
阎百里轻叹道：“也不是求情，只是这对她来说，打击的确有点大，这小丫头，咳咳，这恶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这一路也很孤独。”
她生来注定要扛起人族的未来，也注定要走上一条不胜寒的道路，还经历了心腹的背叛，而今看来，就连族人也一样。
在权力和欲望面前，她的确只能孤生一人。
曾经他还感叹过，为何帝姬是这般窝囊的样子？
现在有小无双这个真帝姬陪伴，相信她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希望她们母女可以早日冰释前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