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新宿区,四道身影前前后后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我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打车来啊?”走在最前面的小胖子止不住的抱怨,“这条路太烂了,走起来鞋子都磨脚。”
“不就是因为这条路太烂了,所以不好打车么,鸣泽你想,两条腿的人都难走,那四个轱辘的车肯定也进不来啊。”家庭主妇一样的中年女人教育孩子,“而且我看这条路口似乎有汽车禁止通行的警示牌。”
小胖子是路明非的堂弟路鸣泽,而中年妇人则是路鸣泽的妈妈,路明非的婶婶。
这条位于国立东京大学的后街的确禁行一切车辆通行,事实上一周前的灾难过后,东京的交通变得奇差,路面坑坑洼洼,所有的公共交通设施几乎都损坏了,在举全市之力的一周抢救期内,城市里绝大多数道路才勉强可供车辆通行了,但跑在路上的私家车比灾难前却少了好几倍。
因为一周前在东京被那场超级海啸摧残后,全市至少百分之七十的车都泡过水或是承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坏,这一周里,修车厂的生意倒是十分红火,但保险公司却十分头疼,原本在东京市额占比最大的几家保险公司一周的时间里连续宣告破产,整个东京的经济状况倒退了至少十年。
所以这段时间里,东京的出行成本变得高到令人咂舌,日本的交通费用原本就很贵,现在出租车的起步价高了五倍,有时候半个小时都不见得能打到一辆车,机票更是被航空公司涨了十倍,并且一票难求,妇人还不容易熬了个大夜蹲点抢到了成田机场几张飞韩国的票,就在一行人庆幸即将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时,那趟天杀的航班居然忽然被取消了,诡异的是一整天就只有那一趟被取消,之后怎么也再抢不到票。
而且东京大大小小的酒店和旅馆都爆满,连网吧都挤满了人,有钱都住不上,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一行人眼看就要露宿街头的时候,婶婶的手机忽然弹出一条中奖消息,是他们之前定过的那家四星级酒店,之前婶婶因为好评能送免费的巴黎水,所以留好评时格外用心,发了一大长串,现在她的用心终于迎来回报,那家四星级酒店将两间预备的空房以平常四折的价格供给他们预订,还额外赠送早午餐。
婶婶火急火燎的定下了房间,甚至都来不及思考这条短信有没有可能是诈骗,她飞奔似的带着众人回到酒店和前台确认,当貌美的前台妹子微笑着彬彬有礼地朝婶婶点点头,确认了活动真实有效并且持续期高达十天之后,婶婶兴高采烈地向众人邀功,还说其实日本这个地方也蛮好的,几天的时间根本没玩尽兴,既然酒店打折入住还免费送吃的,那大头的开销就已经解决了不是,剩下的时间就一边抢机票一边好好欣赏重建的东京。
婶婶很慷慨的将其中一间屋子让给了陈处长一家,毕竟他们在日本也无依无靠的,而且最开始还是自己邀请人家来日本的,也不好意思放着人家不管不是……最主要的还是,见过自己侄子那次之后,陈处长一家已经没有以前高人一等的跋扈气焰了,佳佳这个女孩看起来还是蛮好的,婶婶觉得这么个小姑娘和自己的鸣泽委实蛮般配的。
所有人都被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扣扣搜搜的中年妇女的运气给折服了,不过哪怕是婶婶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留在日本是早就被安排好的,不论是航班的忽然取消,还是看似天上掉馅饼似的中奖,其实都是eva和辉夜姬的手笔,对于婶婶一家这些对世界真相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来说,他们就像是一只大铁罐里的蚂蚁,不论是命运还是人生轨迹都可以被肆意安排。
“明非你说带我们吃东西就是在这条巷子里么?”叔叔伸头望着路灯不多的街道,“不会又是那种米其林星级餐厅吧,我听我朋友说日本最贵最有内涵的饭店其实都藏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明非你带我们去的不会是一家百年老店吧?可别让你太破费了!”
走在最前面的路鸣泽听到这些话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脚下的步子都不由得加快了,也再没抱怨过鞋子磨脚,其实堂哥找来时他在酒店里看电视,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可路明非说请婶婶一家去吃个饭,路鸣泽猛地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上一次在北青山吃的那顿豪华大餐让他印象太深刻了,离开日本前做梦都想再吃一顿,但一向节省的婶婶大概不会满足路鸣泽这奢侈的口欲,这不想着想着那位傍了大户人家小姐的堂哥又正好找上门了么。
“不是百年老店……但也开了六十多年吧。”路明非含糊着说,他还没告诉叔叔婶婶这一次请他们出门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还是蛮有内涵的,因为师傅从年轻开始一直做这一行,吃过的人都说好。”
“我们还商量着这一星期东京的物价越来越高了,而且哪里都是人,正愁今天晚上去哪吃呢,明非你就找来了,这次又让你请婶婶都不好意思了。”婶婶扭头冲侄子笑,“不过如今我们明非出息了,挣到大钱,还一直惦记着叔叔婶婶一家,不忘本这个性格蛮好的,你爸爸妈妈要是还在中国,你一定很孝顺他们。”
婶婶难得说了番悦耳的好话,路明非也笑笑,他对婶婶说:“其实这次就是想让叔叔婶婶代替一回我的爸爸妈妈。”
“啊?”婶婶愣了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明非也没马上回答婶婶的疑惑,而是指了指街角一个正在发光的摊子,路明非说:“我们到了。”
一行人都愣住了,停下了脚步,不论是叔叔婶婶还是路鸣泽都愣了……因为路明非手指的是一家拉面摊。
说好的米其林星际餐厅呢?说好的百年老店呢?说好的大餐呢……哦不对,这些似乎路明非都没有承诺过,他只是找到叔叔婶婶一家说要请他们吃饭,然后他们就跟来了,路明非自始至终也没说过今晚是吃龙虾鲍鱼还是酱油拉面。
“这就是……明非你说要请我们吃的地方啊?”婶婶指着拉面摊,有些不置信地问,“那家拉面摊?”
“对。”路明非点点头,“我想带你们见见拉面师傅,他在这里做了六十多年。”
“拉面师傅有什么好见的?拉面有什么好吃的?还把我从酒店里骗出来。”路鸣泽垂头丧气地,像霜打的茄子,“我还不如在酒店里吃泡面,还能边看电视边吃。”
“哎呀哎呀,别这么说,拉面也蛮好的不是么?”这时候叔叔站出来打圆场了,“而且明非不是说了么,这里的拉面师傅做这一行六十多年,这证明他的水准高啊,我听说日本很多老牌寿司店拉面店里的一份手工寿司或者一碗面,比外面一盘和牛都贵!”
婶婶和路鸣泽将信将疑地跟着路明非来到拉面摊前,越是靠近摊子他们失望的表情就越来越明显。
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棉麻门帘已经被磨得看不出纹路了,但洗的还算蛮干净的,整个摊子的装潢只能说中规中矩还透着几分老气,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做高档拉面的地方,典型的屋台车模式,拉面摊门口的招牌上标明着拉面的种类和价格,最便宜的酱油拉面加个卤蛋只要六百日元一碗,比街上的连锁快餐拉面摊还更便宜。
令婶婶一家不解的是,招牌的最下方还写着“昂热与狗”禁止入内的警示标语,他们都不太清楚昂热是谁……某种新型种类的恶犬么?
路明非领着婶婶一家在拉面摊里坐好,他特意坐在左边第二个位置上,叔叔婶婶和路明非顺着他的右边一排坐过去。
整个拉面摊都没有客人,也许是摊子外面挂着打烊的字样,但是汤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面汤的清香飘满了整个舞台车,闻到这纯正的汤香,饥肠辘辘的婶婶和路鸣泽脸上幽怨和不满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了那么一点。
“明非,这里的拉面师傅呢?”叔叔左右张望了一下,“怎么没见到他人?”
“他应该去接人了,我和他约的是八点。”路明非看了看手表,“一会儿他就来了,拉面汤应该就是他刚刚热好的。”
“但愿这家店拉面师傅的手艺真的好,不然又是坐公交车又是走了这么远的路,还不够来回折腾的。”婶婶也忍不住怨声载道。
“我就说待在酒店里看电视嘛,日本的拉面有什么好吃的,日本最不缺的就是拉面!”路鸣泽也在一旁帮腔。
“好了好了,难得找到这么一个巷子里的摊子,我觉得还是蛮有生活的味道的,像是我几年前去武汉旅游时候的夜市摊。”叔叔安抚着母子俩的情绪,“而且明非不是说这位拉面师傅做客六十多年,那他的手艺应该还蛮地道的。”
“鬼知道他是不是真做了六十多年,我们学校门口开张几个月的煎饼果子摊都声称自己百年手艺从祖上传下来的。”路鸣泽说,“但我师兄说他半年前才看到摊煎饼果子的大叔在两条街外跟别的师傅学手艺。”
“我的祖上不是做拉面的。”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的飘来,“我做出第一碗拉面的时候是1949年,你可以算算,我做拉面多久。”
拉面师傅扮相的老人忽然出现在路明非几人对面,婶婶三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们谁都没看清老人是怎么走进拉面摊的,看上去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越师傅。”路明非指了指站在汤锅前的上杉越,又指了指一旁的叔叔他们,“这是我的叔叔婶婶还有我的堂弟。”
上杉越的目光扫过婶婶一家,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开始揉面,叔叔婶婶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他们都以为上杉越是日本人,语言不通,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路明非为什么要这么隆重地向他们介绍一位拉面师傅,今天不是只来吃面么?
“绘梨衣呢?”路明非小声冲上杉越问道。
“还在上面换衣服,说今天想穿的正式点。”上杉越语气不咸不淡的,看也没看路明非,只是一心一意地揉面,“我本来打算等她一起下来的,但她听到你们来了,就让我先来招待你们,免得你们饿肚子。”
叔叔和婶婶对视一眼,路明非和上杉越全程用日语交流,他们一句也没听懂,只是觉得这位拉面师傅的态度很是桀骜啊,看起来不像是店主对顾客,更像是爸爸对儿子?
“哦哦哦,那等绘梨衣来了再说吧。”路明非看着揉面的上杉越,礼貌地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啊,叔叔。”
“叫什么叔叔,别乱攀关系,我岁数当你爷爷都绰绰有余了!”上杉越冷哼一声,“就喊我越师傅,别以为绘梨衣对你死心塌地就可以在我面前乱放肆,我告诉你,我对你可还在考察期!”
“是是是。”路明非缩了缩脑袋。
这一幕把婶婶一家看的是噤若寒蝉,虽然他们听不懂日语,但看两人的语气和姿态就明白,路明非似乎说了些什么惹到这位拉面师傅,然后被教训了。
“这位老师傅是不是脾气不太好啊?”叔叔低声对路明非问,只敢用余光瞥两眼上杉越。
即使已经做了六十多年的拉面师傅,但仍然是曾经的黑道至尊,身体里流淌着尊贵的“皇血”,上杉越摆起架子来在普通人面前颇显得一副不怒自威模样。
“没有吧,大概是他最近心情不太好。”路明非可不打算说上杉越心情不好是因为自己翘了他刚相认的闺女。
“怎么还有这样的店主啊,日本的服务行业不是管理很严格么,对客人这种态度也不怕遭投诉啊?怪不得饭点的时候拉面摊都没生意。”婶婶也有些不满这位拉面师傅对自己侄子的态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