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头滴管先生拿眼睛随意扫了一眼那张纸片,笑嘻嘻的说:“没错,亲爱的唐唐小姐,欢迎您的加入!”
唐唐?从未有人甚至亲人这样称呼我的名字,更何况一个陌生人。不过他把那个我不甚喜欢的姓氏去掉了,唐唐小姐,我在心里念了念,听上去的确很不赖。
“可是……胶头……呃,这位先生,我不明白……我可从未投过简历,怎么会?……”在走投无路的境地下,我还是咬着牙问出了这句可能让我失去工作机会的话,因为诚恳是我仅剩聊以自慰的资本,就像悬崖上的一个树杈,我要紧紧抓住它。
胶头滴管先生和阿玖相视一笑。
“唐唐小姐,您看到了这则通知,并来到了我们这里,所以您就是对的人,没错,就是您!”他显得相当自信。
虽然心中仍充满了疑问,但空无一物的肠胃警告我把嘴闭上。毫无疑问我需要这份工作,更重要的是我竟有些喜欢这里,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默想。
“忘了自我介绍,大家都叫我如一。”胶头滴管先生说着,指尖正对着他脸上等腰三角形的顶点。
噢,他有个好听的名字。
“谢谢!”如一先生说。但我不知道他正在谢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第三次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窗外已彻底浸透在黑暗里,我该走了。
这时,阿玖慢慢地站起身来,一条纤细的胳臂环在我的肩上,慢悠悠地说道:“跟我走,明天9点准时开工。”
我随口应承着糊里糊涂尾随着她走出了大玻璃剧场,甚至忘了向如一先生道别。
真是有趣的地方,我想。当往前走了一段路,我还是忍不住回望那家位于窄巷子里的剧场。青色的杂草从灰色的水泥和黑黑的石头墙体里攀爬出来,在周围璀璨的玻璃幕墙映衬下,简直晦暗到令人难以察觉到它的存在,然而它却叫大玻璃。
抬起头来,天空已缀满星星,它们像是进了砂砾的眼睛,疯狂闪动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里顿时充满了新鲜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美好,那一刻仿佛一切都停滞了……
当回到那个逼仄的家,仿佛生活又回到了正规,恍惚对自己的记忆起了疑心。我不断回想那栋建筑、那些人和谈话,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蜃楼,害怕闭上眼睛再睁开,就会发现自己做了一个荒唐且愚蠢的迷梦。
我仰面躺在床上,身体疲惫软塌,可惊慌使我不敢闭上眼睛。黑暗里,我伸长胳臂从搭在椅背上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用沁出黏腻的汗水的手掌轻轻摸了又摸。
第二天清晨,我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躺着,床垫下变形的钢丝弹簧抵着肋骨,我不情愿地挪了挪身体,让自己舒服些。窗外还是黑沉沉的,鸟叫声却逐渐热烈沸腾起来,不一会儿窗帘的缝隙中透出些许光亮,如同太阳被鸟儿喧嚣得叫声搞得不耐烦而蹦了出来。鸟鸣声被邻居厨房碗筷撞击声和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慢慢覆盖,我知道,天亮了。
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像墙上的时钟,每一分每一秒分割得整整齐齐。时间有着它自己的秘密,它时而跑得飞快,时而磨磨唧唧像瘫软在地上爬行的醉汉。但无论如何,快速或者缓慢,再粘稠迟缓的时间终究还是会溜走,就像昨晚漫长的一夜。
我站在洗手台前,钉在墙上的镜子里映出另一个我。我躲闪着镜子里的眼神,镜子里的人也和我一样羞涩。我已经很久没照镜子了,因为我对自己并不感兴趣。
可今天我勉强抬起眼来,看了看内衣有没有从领口露出破损的边缘,看了看口红有无过分艳丽而曝露我的苍白。我不得不好好看看自己,因为人们都是依靠服装的颜色线条,说话的嗓门,行走的步伐,闪烁的眼神辨认出同类。我得好好看看自己,才能知道该走向谁。
镜子太小了,它只能映出我贫庸的脸和细长的脖子,或者一条手臂和平坦的胸口,只能凭着记忆把一个个图像在脑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叹了一口气,我慢慢俯下身去压了压裤子膝盖上的鼓包,只不过一低头的功夫,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模样。马唐,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了解的一个人。
拿起钥匙,我出门了。这时,房里的父亲正扑打一只蚊子,那只蚊子停在墙上黑且干瘦。“啪!”父亲看了看手心已然变形的蚊子,合上双手,又搓了一搓。
八点,我又站在了“大玻璃”面前,它似乎比昨晚更显萧条,远看像是荒废的粮仓。我对自己不可抑制的怀疑直到看到大门口呆坐的老保安才稍稍停歇。那老头简直太老了,老到只能防住自己不会跌倒。他的脚边慵懒地躺着一只流着鼻涕的三花猫。“二狗。”老保安呼唤了一声,猫抬头瞧了瞧他,鼻子里呼呼发着声响。
“您、您好。我是这边的新员工。”
老头似乎发现了我,兴许是看到我开开合合的嘴巴,于是把手掌弓着放在自己的耳后,把耳朵久久地冲着我,过了会儿低着脑袋对自己摇了摇头,随即摆手示意我进去。
我又来到了这里,但是不知是第一次进来时太过于慌张,还是跟随阿玖出来时的浑浑噩噩,我竟对面前这条长廊全无印象,一道道黑门被我推开,又慢慢在我身后关上,“吱呀”一声,仿佛是对我这个外来侵入者的警告。
走廊似乎不停地弯曲延伸,看不到尽头,我的心情也逐渐焦躁,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于是整条空荡的走廊开始回荡起鞋底敲击地面地“啪塔啪塔”声,而这唯一的声响使得周遭显得更为寂静无声。
起初,脚步声平静而有节奏,不知是错觉还是过于紧绷的神经,脚步似乎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而这声响也不是由我的鞋底发出,而像是脚步赶着啪嗒声的响起而慌忙踩下。
只觉得越走越快,脚步的声音越发密集交错,而我的额头上已沁出细细一层汗珠。喘息中我忍不住在心中对自己骂道:难道我还能被自己的脚步声给吓死?
这么一想反到壮起了胆子,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紧闭眼睛咬紧牙关骤然停下了脚步。
“啪……啪。”纹丝不动的我分明听到别后传来清晰地两声。
我的浑身上下不由地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