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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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表情就知道她知道个屁。

  陈霰白志愿者证还没收起来,愣在当场,霍慑怎么会知道她爸的名字?以及,她瞪着眼睛问了出来:“他怎么了?”

  几台电梯前都有人在排队,他们两个不可能就这么占着地方聊天,霍慑往旁边站了站,给赶着上班的志愿者让了位置,顺便唤她:“过来说。”

  他刚走了几步,想到她那张崭新的志愿者证,问:“你赶着打卡吗?”

  陈霰白摇头,这人怎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抢了几步拽住他的袖子:“我爸,白远山他怎么了?”

  霍慑知道得也不多,协会勒令他赶紧从医院滚回来,等他滚回来一看,十四楼歇业多月,就因为白远山这件事,又要开张接活了。

  “不急是吧,”霍慑看了陈霰白一眼,“我带你去见他。”

  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志愿者万不能多管闲事,同一层楼的志愿者去管别的同事负责的工作,这做得不太地道。霍慑本人觉得白远山这件事可大可小,看协会态度好像也没打算跟他较真。

  现在就剩下十四楼的事。

  霍慑有必要提醒她:“我们现在去医院,你是去探病,我是去上班,等下看到什么都当不知道,也别说出去,知道吗?”

  陈霰白现在就想着她爸到底出了什么事,白远山前天说自己去世的假设如今一语成谶,被霍慑这么一通没头没脑的话一搅和,她问:“我能看到什么?”

  “没什么。”霍慑嘴里轻轻“啧”了一声,他们总不会严刑逼供白远山。

  医院十二楼和霍慑有着奇怪的缘分,他一脚踏进十二楼的走廊,住院部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伴随着令人亲切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他刚有几分觉得自己到家的感觉,就看到老唐坐在他家门口的长凳上垂着头打瞌睡。

  老唐大名唐明,是个体格略显富态的秃头,年纪不大,就二十来岁,但架不住秃头显老。转成全职志愿者之前,主业做程序员,年轻气盛不信命,硬是熬光了半脑袋的头发,现在天气转凉之后怕头会受风寒,还要戴帽子保暖。

  霍慑把他滑到地上的帽子捡起来,抖了抖,一下扣到老唐的脑袋上。

  老唐被他弄得一惊,扶着脑袋上的帽子,缩着肩膀透过帽檐看到霍慑,还有霍慑身后的陌生姑娘。

  他下意识擦了一把嘴角,小声怪霍慑:“你怎么不说一声不止你一个。”

  霍慑带头推开老唐旁边的病房门,简明扼要地说:“白远山闺女。”

  老唐扶好帽子,对陈霰白一伸手:“请。”

  陈霰白冲这个浓眉大眼的胖子点头:“谢谢。”

  她刚走进病房,还没看见白远山,霍慑挡着病床对她说:“你别紧张,他没事,昨天被人发现得不是太晚。”

  她闻言绕过霍慑,白远山躺在床|上,脑袋上绑了一圈严严实实地绷带。

  她想碰碰他,但又被那层绷带吓得收回了手,转过身看着霍慑和那个胖子:“我爸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件事现在归十四楼管,老唐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符合行业规范,指着霍慑:“你问他,十四楼他最大。”

  霍慑想踢这个胖子一脚。

  非官方发言人被迫临时营业,只好对她说:“工伤,其他你别问。”

  老唐迈着腿躲到了门口,霍慑看了一眼他,把陪护椅搬到陈霰白眼前:“我还有工作,你就在这陪着你爸,他要是醒了,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陈霰白愣愣地看着他把那个胖子同事拉走了。

  等走下十二楼,霍慑恢复到工作的状态,板着脸开口:“人呢?”

  老唐闷闷地说:“太平间。”

  “你见过了吗?”

  “还没,我一个人害怕。”老唐搓了搓胳膊。

  这个胖子干什么吃的,霍慑按了十一楼电梯下楼键,上午住院部没什么人走动,电梯前就他们两个,霍慑望着电梯门他们两个人的倒影,退而求其次地问道:“资料看过了吗?”

  “这个看了,俩姐妹坠楼,一死一伤,姐姐之前给白远山的号码拨过号,”老唐顿了顿,怀疑道,“该不会就我和你处理这档子事吧?”

  “林顷让他妹妹给我们帮忙,你想要几个人来陪你?”霍慑作势要帮他电话联系。

  电梯“叮”一声打开了,“林顷还有妹妹吗?”老唐没听到他的后半句,走进电梯间自顾自地惊道,“既然有妹妹在,你怎么不提前……”

  霍慑对他的无理发言一挑眉:“双胞胎妹妹,我还不够提前?”

  眼看电梯楼层数字逐渐减少,老唐不禁感叹监管者活该单身,他理了理帽子,又摸了摸脸上的肥肉,有些后悔没把他那顶渔夫帽戴来。渔夫帽不仅酷,还显得他脸要小一点。

  走出住院部的一扇小门,一阵疾风刮过来,老唐脑袋上的帽子差点飞起来。

  林袅在小门外面裹着外套,等他们半天了,见他们一胖一瘦推门出来,赶紧跳起来:“林顷叫我不要乱跑,但你们怎么那么慢?”

  霍慑看她一脸迫不及待的模样,结合身旁老唐面对“太平间”的反应,他见过林袅几面,没想到这姑娘心这么大:“我们去停尸房。”

  同时递给她一个“你明白吗?”的眼神。

  林袅一呆。她显然是被林顷骗过来的,看着霍慑带着他们朝住院部背面一座低矮的小房子走,终于想到为什么“去医院给霍慑帮忙”,林顷要她在住院部边上的一扇小门那里等。

  她表情渐渐从疑惑,变到失去梦想的麻木:“……我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了,停尸房,行吧。林顷那个畜生有好事都不会叫我的。”

  风从林袅周围扇过来,她人郁闷,无意招来的风都带点邪气,害得老唐手拽着帽檐不敢动,担心帽子藏不住他的秃头。

  医院工作人员从那间小房子里面,给他们三个人开了门。

  ***

  陈霰白坐在白远山床边,来查房的护士姐姐刚刚告诉她,白远山受的是外伤,自己想磕成这样需要点技术含量,像被人打的。

  她握上白远山伸出被子的手,白元山的手有些干,她从包里翻出自己海盐味的护手霜,给白远山糊了一点,抓着他的手涂匀了。霍慑让她别问,仿佛白远山这件事极其棘手,他自己也答不出来。她顺着已知的条件往下想,想着想着,思路就滑到了一个岔路口,然后一去不复返:霍慑竟然也是十四楼的人。

  怪不得林袅以为她知道十四楼是做什么的,白远山还让她离养老组远一点,现在他自己就要被养老组的人调查了。

  ***

  门一开,是霍慑喜欢的温度。

  林袅和老唐则在他身后抖了一下,里面无论气氛还是温度都十分渗人,林袅本来还有些怕,突然听她旁边的胖子情不自禁|地“嘤”了一声。

  工作人员抱着登记册带他们走进一个地下通道,停尸间设在地下一层。到了负一楼,还有一扇门,门一开,灯光阴恻恻地从屋顶上射下来,照得整间屋子里泛着青色。

  里头味道不太好闻,周围静得只有他们四个人的脚步声,两排不锈钢的台子几乎都空着,只有右边靠墙的两张台子是满的,白布遮挡住的尸体一大一小。

  霍慑站在那个显然是小孩子尸体的台子前,看唐明还在台阶上不敢下来,催他:“老唐。”

  老唐觉得自己踩在冥府路上,听见霍慑喊他,才从台阶上小碎步挪下来,牙关自他踏进太平间开始,就止不住地微微打颤。等他走到那个小孩子的台子旁,对着张茉的尸体,无比虔诚地双手合十,作揖念了声:“阿弥陀佛。”话音刚落,担在尸体上的白布毫无预兆地动了两下,从台子上垂下的几缕长发也轻轻摇起来,老唐后颈皮仿佛被人揪起来一样,后背一阵发毛,身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霍慑拍了一下林袅,林袅低头认错:“对不起。”

  霍慑走过去捏住白布一角,问脸色发白的老唐:“要掀开吗?”

  老唐被刚刚一幕吓得不轻:“嘤,别,别,不用,你放着就好。”

  他缓了一会,捏住张茉的一缕长发,心里不住地道歉,闭着眼睛从白布下拨出了更多的头发,小孩子的头发又细又软,灯光落在老唐手里的一把长发上,原本有些枯的长发顿时像缎子一样流动着光泽。

  他把长发在手掌上缠了几圈,紧紧盯着手心里的黑发,忽然几根手指一紧,那把长发像有了生命,发丝自己在他手上绷住了。

  “林袅。”老唐说。

  林袅突然被点名,一看老唐正瞪着手心,像要吃了那把头发一样。

  头发在老唐手上越勒越紧,他捏住发尾说道:“借我一阵风。”

  林袅不知道这个胖子想干嘛,愣愣地一点头:“哦,哦。”

  老唐感到一阵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尸体味袭面而来,捏着发尾把头发从自己手上放开了,头发在那阵小风里散开,没有立即垂落下来,而是飘动着在空中拼成了一张什么图案。

  老唐向旁边挪了几步,林袅没敢让风停下来,一根根黑发如素描的笔迹,凭空逐渐形成了一张立体人脸。

  人脸随着风有轻微的晃动,仿佛拥有了呼吸一般。霍慑见过资料的照片,眼前这张头发形成的人脸,和十岁的张茉有九成相像。

  这个“张茉”的脸在头发稳定后,静了一会。

  林袅以为到此为止了,结果那张人脸上的嘴巴一动,突然就当着他们的面开口了,幼稚的童音用气声发出来,在太平间的环境里,听起来仿佛苟延残喘一般。

  在场的几个人都被“她”的话一惊。

  “张茉”对他们说:

  “天罚……天罚……”

  “她是……她是有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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