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身处在一顶大帐之中，燃着两盏油灯。帐里铺着草席，除他之外，还有十余人闭眼躺着，呼吸均匀。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早晨刚醒来的那种虚弱感。便侧了一下身，尽量不牵扯到后腰的伤口，缓慢站了起来。
后腰那边暖暖的，不知道是不是军中的伤药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反正在顾白伸手按了按的时候，并没有疼痛感传出。
许是一整日没有进食的缘故，他现在只觉得有些饿，便轻步走出帐篷，与巡逻的军士说了一嘴，拿了四只馒头一碗水，站在帐前仔细地吃着。
……
月朗星稀。月光笼罩着整个军营。
男人在书案后面，手中捧着一张信纸，正仔细地研读。
书案上点着油灯，灯火如豆，有些调皮地跳跃着。
男人很年轻，二十余岁，脸上却无一丝稚气，浓烈肃杀的眉毛微微向上挑着，英气逼人。
“伊稚斜，呵，难怪久不曾遇见。”
他嘟囔了一句，言语间似乎有些可惜。
随后，他唤过来几位裨将，开始交代一些事情。
一只鹞鹰盘旋而上，在夜空中抖落下一根银灰色的羽毛。
……
李敢坐在篝火前，手中握着一张大弓，正用手勾着弓弦仔细地检查。
跳跃的火光照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顾白遥遥望过去，嘴里还塞着一只馒头。
白天在回营的军车上已经知晓了此人的名字，其性格似乎与自己之前看过的史书上的记载有些不同。相比于史书上所记载的乖张自傲，桀骜不驯，白天与现在，李敢给顾白的感觉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稳，甚至是沉默。
如果自己记得不差，现在是元狩四年春，明年的秋天，这位给了自己一个不错感官的男人应该就会死在他自己的上官手上了。
顾白抬眼瞧了一会儿，转身悄无声息地回去了营帐。
大漠初春的夜里，还是挺冷的。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只是在东方有一点微光乍现。
整个营地忽然便响起了一阵呜咽的号角。
三军开拔。
顾白虽然在影视剧中见过这种大军开拔的景象，但那些总有艺术加工的成分在里面，再说了，大部分的群众演员，想要将那种军队的肃杀完全展现出来，终究有些不可能。
但是这个时候，顾白显然是被惊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纷纷攘攘，有的只是利落地整理行伍，收拾营帐与辎重，沉默中，各军士将那种久经沙场的老练、雄伟与英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自昨日被救起，顾白便被编入了李敢麾下，原先自己手下的五十名斥候在遭遇那场埋伏后，如今还活着的不过十三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不轻的伤势，想来短时间内已经没了再战的能力。
顾白起先也觉得自己后腰的伤势想必也需要很久才能痊愈，却没有想到，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后腰那边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滞涩。
他转了转腰腹，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出来，旋即他小心地扯开绑带，却发现后腰处原本狰狞的伤口此时已经长好，上面只是还有一道看着可怖实则也快要脱落的血痂。
看着与自己同营而寝的其余众人身上未见起色的伤势，顾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独属于那种所谓的代行者的权益，又或者是在自己将要开始完成任务时候的慰问。
不过不影响行动就是了。
远方有两骑带起了一蓬尘土。
不过须臾时间，前面便已经下分了命令，整个五万人的军营分成了两拨人马，取两道朝前。
李敢与另一名将领策马回转，各自嘴里喊着：“取道左，疾行，走去吃肉。”
昨日的那场遭遇战，已经表明了前去不远必定就有匈奴的军队驻扎，只是不知道是匈奴的先遣队还是主力。
此时听着这两人的呼声，顾白怎么还不清楚，必定是刚刚回来的斥候有了发现。
一股炽烈的热流忽然在顾白血液中涌现，陡然间，顾白发现，自己身子竟有些发抖，不是害怕，反而是因为兴奋。
周围的军士，似乎都清楚这般命令是为什么，眼中皆是露出了狠戾的凶光，像是多日不曾吃肉的狼。
……
章渠抬眼看了下高悬的烈日，下意识抹了把并无汗水的额头。
昨日派出去打探的那一队骑兵在没有按时归来之后，他便在心中有了股不好的感觉。
“就算遇到汉军，那也是一路疾行两千里的汉军，又能有多少力气抵挡我东胡的铁骑。”
此时他脑中回想起北车耆王那满不在乎的神色，撇了撇嘴，低声骂了声。
他在营中行走，看着整装待发的骑兵，心中稍稍宽慰了些。
忽然，前方似有遮天蔽日的沙尘扬了起来，随后便听到了闷如旱雷的马蹄声。
他只来得及扯着嗓子吼道：
“敌袭！”
大营中没有惊慌失措，有的只是有条不紊地传令下去。
数千骑骑兵自营中策马而出，与烟尘中冲杀过来的汉军遥遥对峙，身后是人头攒动的步兵正迅速按照几个方阵集结，有射手鱼贯而出，手握强弓，搭上箭羽，弯弓如满月，只待汉军进入射程之内。
北车耆王在几名亲卫的护卫下登上了营中的高台，瞧着纷扬的尘土，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既有贪婪，又有惧怕。
……
黑鬃战马扬起高昂的头颅。
端坐在战马上的年轻将领手指摸着马颈，在他的身后是一骑骑汉家铁骑筑起的钢铁洪流。
“将军，若情报无误，应是北车耆王的部众。”
年轻将领身后的裨将之中有一骑踏出，落后他身后半个身位，缓声汇报。
“一个只知享乐的废物王爷，也就是他手下的章渠还稍微能看一点，等会儿杀了就是。”
语气轻佻，丝毫没有将对方的王爷身份放在眼里。
“李敢与徐自卫那边怎么说？”
“按照时辰，应该已经到达了约定地点。”
年轻将领扬起头。
“赵破奴，安稽，尉山，传令下去，冲阵。”
像是一道惊雷，陡然落在空旷的原野上。
黑色的洪流陡然间提速朝前冲撞过去，像是一只从远古封印至今才刚解封的凶恶巨兽，张开了嗜血的獠牙。
沙尘冲天而起。
没有叫阵，没有试探，甚至没有对阵的阵法，就这样嘶吼着朝着匈奴军队冲撞而去。
箭雨遮天蔽日，两军之间的距离在急速缩短。
某一刻，两边的骑兵像是两把利箭，猛然间刺入对方的身体，然后撕裂开来，血光冲天而起。
年轻将领带着身后的裨将，一骑当先，手中的长枪拨开纷乱的箭雨，就这般横冲直撞地朝着自家骑兵撕裂的口子冲入。
像是这个时候，厮杀声才响彻在了这一片荒原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