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暮色阑珊,幽梦居都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欢歌笑语热闹非凡。只一连两日,只有楚柔的房间异常的冷清。
白衣公子亦出奇的一连两日都不曾来过。
她每日抚琴,只奏一曲,只与一人,因此不少人不惜花高价慕名前来。
楚柔心中纳罕,红姨视财如命,是不会放在银子不赚的。
“柔姐姐。”
清脆含笑的声音传来,楚柔回头看去,不由得轻尔一笑,对趴在门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张望的清水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
小丫头笑容明媚,蹦蹦跳跳地进了来,一屁股坐在了楚柔身边,水灵的眼睛一下子看到了放在桌案上的糕点,努力地咽了口口水。
楚柔失笑,“新做的桂花糕,尝尝看。”
清水眸光澄澄发亮,一瞬又暗了下来,摆手道,“不了不了,妈妈她说我最近都长胖了。”
小丫头说着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而且柔姐姐,妈妈说再过些时日就让我接客了。”
清水说这话时声音辨不出什么悲喜,倒是听出了满满的紧张忧虑。
楚柔心中一紧,不由得泛起了阵阵心疼。
清水是一年之前被卖到幽梦居来的,同她的关系一直交好,清水如今亦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却不得不毁了自己的一生。
楚柔心中涩疼,面色却尽力表现得平静,拿起了一块桂花糕,浅笑道,“没关系的,吃一块罢。”
清水微微咬唇,犹豫了下,翘了嘴角,伸手去拿楚柔递来的桂花糕。
毫无预兆的推门声让清水一怔,忙收回了手侧头去看,入眼的并非是一年怒气的老鸨,而是一个一袭玄色锦袍的男子。
清水下意识地看向了楚柔,却见楚柔眉心轻锁,缓缓站起了身,神色戒备地看着几步之遥的男子。
“你来做什么?”
楚柔敛眉开口,对面的男子却忽的一笑,步步逼近,轻抬起了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过是烟花之地,本王想来便来。”
清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体贴到了身后的屏风上,悄悄挪动着脚步。
楚柔侧头,厌恶地避开了男子的手。
夏衍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指,哂笑道,“这就是幽梦居花魁的待客之道?”
语罢,夏衍反手捏住了楚柔的下颚,逼迫她与他对视,“倒是不若刚刚那几个投怀送抱的姑娘惹人怜爱。”
“夏衍,你我之间早便不再有任何瓜葛,五年前便是!你到底想怎样?”楚柔紧锁双眉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男子。
如今,她只想让彼此再无交集,永不相欠……
“娶你。”
他说得像是一场游戏,一场玩笑。
悠悠二字,却是让楚柔一怔,随即勾了一侧唇角,决然道,“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不会吗?五年前你便是如此说。”
她的回答他似是毫无意外,只依旧目光如灼地凝着眼前人,冷然一笑,“只是如今却是由不得你。”
“夏衍!”楚柔一声过后放缓了声音,怒气也减退了几分,“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认为我对不起你也好,对我恨极了也罢,但我请你放过我,不要再打搅我如今的生活。昨日的事情我们便都当做从未曾发生过,今后亦不要再有任何纠缠!”楚柔的声音决然。
“陆小姐真是高看自己。”夏衍不屑地扬了一侧唇角,“本王早已说过,曾经的事情本王早便就不记得了,你还不配本王去恨五年。况且若当真如此,陆小姐认为你的身子同那一夜的缠绵便就能一笔勾销么?”
他唇边的讽意愈发的大了,“你不过是个妓,而本王是幽梦居的客。侍奉本王不过是你的职责。”
楚柔静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攥紧了衣裙,心里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刺穿,疼痛中滴出的鲜血亦让她满心苦涩。
楚柔别过了眸,不再去看眼前的男子。
“夏衍,我们之间早便就算清了,没有谁欠谁什么,我不会嫁给你。”
“是么?”他略一停顿,讽道,“难道有人替姑娘赎身姑娘不喜么?难不成姑娘竟恋上了如今风花雪月,无限风流的日子?”
楚柔没有出言反驳,只是自嘲地扬了扬唇角,“我说过,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我不会嫁给你。”
“本王不过是花银两买个妓于身边服侍,愿意与否皆在本王,你还没有拒绝的权利。”他的声音冰冷得似是山涧下滴下的冰柱。
“王爷!”
娇腻的声音同推门的声一同传来,红姨身后跟着刚刚小心翼翼出去的清水。
“哎呦,王爷,是哪阵风把您吹了来?”红姨赔笑到。
注意到男子冷然微怒的眸光后,红姨的眸光扫向了楚柔,厉了眉眼,刚要出言相责却听得男子道,“本王要她,你开个价。”
红姨大惊,随即苦笑,神色为难地道,“王爷,您也知,柔姑娘可是我们幽梦居的花魁,妾身还指望着柔姑娘给妾身多赚些养老的银两,王爷这不是有意为难妾身,让妾身忍痛割爱吗。”
红姨说着,有意用手中红色丝帕揩了下眼角。
夏衍并未看红姨一眼,眸光只放在楚柔身上,“来人”二字刚落,便就有两名黑衣侍从从门外而入,一人手中托着一盘黄金。
红姨微微张嘴,目光一直追随着侍从手中的金元宝。
夏衍扫了红姨一眼,“这些足够了。”
“够,够了。”
红姨忙点头,笑开了花。语罢,急忙向清水招手,示意清水退出去,自己则接过侍从手中的黄金后快步出了去。
“夏衍!”
楚柔向前一步,声音压抑着怒,唤住了转身欲出的夏衍。
“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本王要娶,由不得你。”
她的声音清浅坚定,他的则更是不容半分商榷,并未回头看身后的女子,举步而去,只留楚柔独自站在原地,湿了眼眶。
——“离儿,信我,我夏衍今生非你不娶。”
——“我信你。”
如今他要娶她,却再无关当初的誓言,只是因为……他恨极了她。
眼眶涩疼,渐渐变得朦胧,视线所及处已变得模糊不清。
楚柔微微仰头,试图将涌到眼中的泪花全部吞下,却流下一行温热的清泪。
幽梦居的姑娘们都说她好运气,一个个都用倾羡的眸光看着她,巴不得代替她嫁给夏王,彩蝶等人也不再对她冷嘲热讽,倒是换成了一副讨好的嘴脸。
其实在很多年以前,她亦认为,能嫁给他是她的幸运,可如今,她不知道这样面对这样一份不堪的情感,这样一个不堪的自己有何幸运可言。
夏王府中,一个粉衣婢女匆匆进了一处院落。
“怎样,夏王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见侍女进来,桌案前的女子忙放下手中白玉茶盏,轻锁双眉,忧心地看向了自己的侍女。
侍女垂首,支支吾吾地道,“夏王他,夏王他正命李总管去置备新房了。”
此言一出,原本坐在席上的女子微微直起了身子,一双美目圆睁。
“娘娘!”
女子手边的茶盏被碰了倒,有烫热的茶滴溅落到女子细嫩的玉手上,女子却浑然不觉,
侍女忙上前,心疼地替秦竺将手上的茶渍拭去。
秦竺缓缓坐会了席上,一双轻眯的双眸却聚焦于倾斜于地的茶盏。
她不是不曾听说王爷看上了幽梦居中的一位女子,着了魔般地要收了她。
她本是不信,王爷他从不曾踏足过幽梦居这种烟花之地,亦绝不会看上这样下贱的女人,却不想不过是昨日听闻的消息,夏王今日便就已命心腹去为那女人布置新房了。
“不过是个风尘女子,许是王爷一时看着新鲜罢了。”女子勾了勾一侧唇角,闪烁的眸光中尽是妒恨。
“娘娘说的是,这等出身卑微的女子,王爷他怎会真的喜欢?还不知那女人该是怎样的狐媚,竟胆敢勾引了咱们王爷去,想必定是以色侍人,兴许王爷他不久就把那狐媚子给忘了。”侍女忙道,提到王爷要娶的女子时,一脸的鄙夷愤恨。
秦竺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一旁的侍女忙重新递上了一杯香茶。
“秋月,你且说说看,王爷打算给那狐媚子一个怎样的名分?”
秋月说得对,不过是以色侍人的风尘女子。这男人谁不贪个新鲜,她又何苦和这样一个狐媚子置气。
夏王未成婚前,身边侍夜的暖床婢女本不算少,自从同她成婚后,便再未找过旁人,从前那几个暖床婢女的房间亦是去的极少,若不是因着林相的缘故,又怎会娶了如今的林妃呢。
“这……”
原本满腔愤怒的秋月一下次没了刚刚的激动,低下了头。
秦竺不耐地睨了秋月一眼,“你倒是说话啊。”
“奴婢听闻,好像是……侧妃。”
最后两个字,秋月的声音极少,秦竺却一下子从席上站了起来,瞪大了双眸。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王爷怎会给那青楼女子侧妃的名分?林妃她贵为林相之女,不过也就是个仅次于我的侧妃,王爷他怎会让那女人同林相之女平起平坐?!”
熏香浓郁缭绕的闺房内,红姨将妆匣下层锁着的一张纸拿了出来,打过眼后,绽了抹笑,微弓着腰,双手恭敬地将拿在手中的纸递给了男子。
“王爷,这便就是柔姑娘当初与妾身签下的卖身契。从此以后,柔姑娘就是您的人了,妾身再也干预不得了。”
夏衍接过红姨手中的卖身契,眸光无意扫过上面的字迹,凤眸微一睁大,握着卖身契的手一动,改用了双手。
“王爷……”
蓦然起身的男子眼中蒙上一层沉挚,红姨心里一紧,又战战兢兢地唤了声“王爷”。
“卖艺不卖身?”
夏衍看向了红姨,一字一顿。
红姨被男子此时一脸的阴鸷吓得懵了神,忙点了点头。
夏衍握着卖身契的手一紧,薄柔的纸面上立刻起了清晰的折痕,“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薄纸狠狠地拍在了桌案上。
“王爷,柔姑娘她当初确实是……”
“本王问你,你可曾逼迫过她接客!”
红姨一个怔楞,仰面望着面若寒冰的男子,脸色苍白,摆手道,“王爷,妾身绝对没有。真的,妾身……”
红姨定了心神,刚要解释,话语却被一声脆响打断,红姨战栗地回头,身后的花瓶却已被男子挥剑刺得稀碎。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有,还是没有。”
夏衍的声音已是冷沉到了极点,眸光像是只要嗜血的猛兽。
红姨“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吓得眼角出了泪,“王爷,您就是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骗王爷您啊!妾身不是不曾劝过柔姑娘她接客,只是姑娘她不肯。柔姑娘她弹得一手好琴,当初同妾身相约,若姑娘她每月能为妾身赚得五百两银两,妾身便不逼迫他。柔姑娘她每日的听客都要花高价竞得,妾身何苦再强迫于她!”
“王爷您若是不信,大可把这幽梦居所有的姑娘都召过来问个明白,清水她同柔姑娘感情甚好,王爷您大可去问清水!”
红姨早已吓破了胆,一连串说了许多都不曾停歇。
夏衍收了手中的剑,“本王问你,可曾有来客为难过楚柔?”
红姨略一回想,忙道,“柔姑娘她是幽梦居的花魁,自是有不少男子倾心,只是柔姑娘她每日只奏一曲,况每每都是不露面的。况且若当真有人暗自为难柔姑娘,那同姑娘她临屋的姑娘们又怎会不知呢?”
“当真不曾有人见过楚柔真容?”
红姨说着跪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将自己想到的都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之前有一个白衣公子,同柔姑娘万分熟络,一连许久,久到妾身都记不得有多久了,一直是他来做姑娘的听客。”
夏衍眉心紧敛,握住了红姨的衣领,眸光逼迫,“可知那是何人?”
“妾身……不知,那白衣公子神秘得很,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身份。妾身只知道他同姑娘感情甚好,后来不知怎的,他来听琴,姑娘都不覆布纱于前,他也是听客中唯一见过姑娘容貌的人。”
夏衍手一松,缓缓直起了身。
她卖艺不卖身。
彼此缠绵之夜,他不是不知,她已非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