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道弥勒教掀起暴乱,眨眼之间整个西北道烽烟四起,暴乱不断。
扬州宁王朱宸濠起兵,聚起百万之众,一路攻城掠地似有做大之势。
各方大小势力有人惶恐,有人喜悦;有人坚守山门,闭门不出;有人浑水摸鱼,谋夺利益。
这两处突然爆发的叛乱,不管之前有没有过任何预兆,任何的示警,但是显然无论怎么说,大明朝廷一时间面对如此突然发生的暴乱,有些焦头烂额,手足无措。
要知道之前的鞑靼部落寇边,让整个大明朝廷就疲于应付,最后哪怕是在皇帝的一力强求之下,亲自率兵出征,算是击退了鞑靼部落,让边境方才安稳下来。
可是朝廷之上的衮衮诸公怎么也没想到按下葫芦浮起瓢,边关刚稳,帝国内部就横生波澜。
如果是单单的弥勒教掀起暴乱,哪怕是遍布整个西北道,那对于那些高居庙堂的大人物也不算什么,毕竟弥勒教闹了这么多年了,整出点事来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再说了小民发如韭,剪复生。
死一些草民,又有何关系。
但是宁王朱宸濠于扬州杀官造反,聚百万之众顺江而下,一路攻伐直奔南都应天而去,可就让这些大人物不得不明白火烧眉毛,事情急不可缓了。
对于他们而言,宁王的造反的百万大军不可怕,哪怕攻占几个州道之地也无所谓,但是却唯独不能让其占据南都应天。
这不仅仅是因为南都应天是大明朝廷的都城所在,有着不可估量的名分,更是因为那南都应天有着一套和天都一模一样的官员集团。
大明帝国虽然是以两京制,号称天都和南都并列,甚至南都的官员配置和天都朝廷官员配置一模一样,就连品级也不差分毫。
可是就连大明帝国的市井小民都知道,这都是糊弄人用的。
南都的官员相比天都这个大明皇帝所在的京畿而言,可谓是天差地别。
天都可以号令天下,一道命令下来,各地都必须要遵守。
可是南都,别说天下,就连出南都应天城都困难。
如果真的两都一样,那么为什么那些天都的官员将到南都为官视为贬谪,哪怕是官阶晋升。
可以说,南都应天城的那些官员,大多都是一群失败者,一群不得志者。
如果真的让宁王朱宸濠攻陷南都,恐怕就会有人忍不住权力的诱惑,真的从了贼,成为附庸。
毕竟,大明帝国靖难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难保有人不想着搏一把。
所以,这些大人物最关注的是宁王这般的形势。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扯皮完毕,以皇帝亲征,聚拢四方兵马,率兵数十万直奔扬州而来。
.........
王伯安虽然是一身普通的衣服,却依然难掩他身上的儒雅淡然。
如果不是认识对方,恐怕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以十万兵马击破百万大军,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正是此次平息宁王叛乱的最大功臣。
他就那样站在远处,有一股渊渟岳峙的非凡气质,说起话来犹如春风拂面,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裴玄景抱拳道:“裴玄景见过先生,一直以来对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之至,只是可惜却未曾有缘相见,今日得见先生,又岂有故作不知之理。”
他口称先生,却不称呼对方的官职,是因为裴玄景尊重的是对方的学识和做的一些事情。
而且自己曾拜托顾籍从对方手中获得了一册神州异闻志,也算间接的受了一些人情。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对对方视而不见。
“其实你刚才不应该杀他的!”王伯安对着裴玄景说道。
他,指的是宁王朱宸濠。
裴玄景笑着问道:“他难道不该死吗?”
为一己私欲,掀起巨乱,造成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般的罪孽,难道不该死吗?
看着裴玄景的笑意,以王伯安的道德说不出任何否认的话,他说道:“该死!只是,他不应该死在你的手上,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哪怕以朱宸濠的罪恶该死,但是在大明朝廷看来,绝对不是应该死在裴玄景的手里。
因为裴玄景的身份不同,他是被朝廷所通缉的神霄余孽,他的出手,不但不会令朝廷感激,更会让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羞辱。
裴玄景点头道:“我知道,可是那又如何,既然我选择了出手,那么就不会有任何的后悔。”
他才不管这件事大明朝廷会有什么看法,感激如何,恼火也罢,对于裴玄景而言,都无关紧要。
“哎!”王伯安轻叹一声,有些惋惜的看着裴玄景:“真是可惜,你这般的人物竟然走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虽然一直从未有裴玄景碰面,但是王伯安对于裴玄景的大名也同样是如雷贯耳。
而且与顾籍的交情,两人在书信的来往之中,他也知晓了许多关羽裴玄景的事情,清楚所谓的神霄余孽之说,也是牵强附会,无非是裴玄景身在局中,受人牵连罢了。
“没有什么可惜的。”裴玄景摇头道。
他进入武院本就是为了借机观阅其中所收藏的那些功法,以此来炼化积赞道韵,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经历过上一世熏陶的裴玄景,可以漠视这个世界的王朝,也可以为了一时的利益选择虚与委蛇,但是却难以接受永远的对着皇帝卑躬屈膝,特别是当自己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之后。
所以,他其实是很难理解那些一品武者,自身拥有强大的力量,却选择为人鹰犬,卑躬屈膝。
王伯安为之默然,他明白了双方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裴玄景笑着道:“还忘了恭喜先生此次立下大功勋,自此平步青云,一展心中抱负。”
王伯安摇头道:“我擅自聚兵平乱,已经犯了许多人的忌讳,别说封赏了,能够落得个功过相抵,都是幸运了。”
王伯安心中清楚,哪怕这一次自己事急从权,聚拢周围各卫指挥使司的兵马,平息了宁王造反的乱子,却依旧是犯了忌讳。
以十万兵马击溃数十万大军,虽然看起来风头无两,放在任何时代都应当是不小的功勋。
但是放在任何时代,也同样会让许多人心生忌惮。
因为这样杰出的人才,绽放出自己的光芒之后,会不自觉的就将同时代所有人的光芒掩盖住。
原本就受人打压的王伯安,心中清楚这一次会让那位一直打压自己的人更加忌惮。
恐怕这一次自己虽然立功,但是却不一定有什么好的结果。
不过其实在聚兵之前,王伯安对于这个结果就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平乱失败,那自然是兵败身死。
若是成功,那就是擅自聚兵犯忌讳。
不过哪怕明知平乱,不论成功失败自己都不会有好结果,他依然选择这么做了。
只因他是王伯安,有自己的坚持。
看着裴玄景好奇的神色,王伯安却没有给对方解释的想法,他摆摆手:“既然此间事了,你且离开吧!”
他似乎没有一点想要留下裴玄景这个朝廷通缉的神霄余孽的想法。
裴玄景虽然已经从人生模拟中知道,对方不会对自己出手,还是有些好奇的开口道:“先生难道不想抓了我这个朝廷通缉的神霄余孽吗?”
王伯安笑道头:“清虚道友亲自传讯给我,我又何必拂了他的面子呢?”
听了他的话,裴玄景终于清楚,为什么在人生模拟中王伯安没有对自己出手,原来是因为清虚道人的缘故。
只是没想到清虚道人交友如此广阔,和王伯安还有交情,竟然能说服对方。
不管自己能不能应对王伯安,清虚道人的这个举动,都令裴玄景记下了他的人情。
“原来如此。”裴玄景抱拳道,却并未离开,而是先在宁王的身上搜查,看一看能否有一些收获。
看一看能否从那些人身上获得什么东西,毕竟他有了重立神霄派的念头,就不得不给自己积赞一些东西了。
对于裴玄景的动作,王伯安哑然失笑,却也并未说些什么。
从朱宸濠和月环身上搜获了一些东西后,裴玄景站起身抱拳示意,然后转身朝着刚才斩杀那几人的方向走去,那里还有一些东西等着他去拿呢。
看着裴玄景离去的背影,王伯安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也不知道今日放你离开,将来是否会后悔。
其实在裴玄景斩杀月环的时候就已经抵达,朱宸濠与裴玄景两人的交谈尽皆落入他的耳中。
暂且不说朱宸濠的那些求饶之词,直说他最后状若疯癫所说的那些话来,再结合王伯安刚才和裴玄景的交谈。
他甚至有些赞同对方的话,将来真的有一天,裴玄景将会成为乱天下之人。
“呵呵,或许是我担忧过甚了吧!”王伯安自嘲一声。
现在的自己接下来恐怕还有着不小的麻烦,哪里还有心思去担忧这些事。
而且,即便是有可能,难道自己真的有把握留下对方吗?
不见得。
折转回营的王伯安在命令属下安抚百姓,缉拿溃兵之后。
详细的写下这一次自己的所作所为,将奏折派信使加急传递向天都。
.........
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他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这一次,面对宁王的造反,皇帝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宗室会反自己,还是一向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朱宸濠。
皇帝心中决意,要亲自率领大军击溃逆贼兵马,以正视听,顺便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不逊色于太祖太宗两位皇帝的军事奇才。
只是。
谁也没想到,走在半路的大军,却突然接到了南赣巡抚王伯安的捷报。
被这满堂诸公视为心腹大患,被皇帝视作对手的宁王朱宸濠就这样败了,其人自己还死了。
和那些普通的士卒接到捷报时候的高兴心情不一样,但凡是正常一些的官员,在听闻这个捷报之后,当即面色一变,丝毫没有大捷的喜悦。
哪怕一直作为王伯安的靠山,不断提拔对方的兵部尚书王琼,在看到这个捷报的时候,也是面色一变。
“好好好,这王伯安是个大才啊。”皇帝哈哈大笑道,对着王琼道:“朕原本只是听闻这王伯安是一代儒学大家,虽然在之前治理南赣匪患的时候略有成效,见识到了对方的领军之能。但是却不曾想到对方的领军之能,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陛下言重了,王伯安只是侥幸罢了,全赖陛下保佑,否则岂有今日之功。”人老成精的王琼连忙回答道。
首辅杨廷和也在一旁笑着说道:“不亚于前汉之条侯,后汉之冠军侯啊。”
他说这话可谓是包藏祸心。
前汉条侯指的是周亚夫,后汉冠军侯指的是窦宪。
这两人虽然都是战功彪炳之辈,但是却也同样是嚣张跋扈,最后因为功高震主,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王琼当今沉声对着杨廷和不假言辞的说道:“首辅大人慎言,王伯安绝非是这两人之属。”
说完话之后的王琼看着不置可否的皇帝,他没有丝毫喜悦,反而为王伯安有些担心。
他心中暗想:“王伯安啊王伯安,你真的是给老夫出了一个难题啊。”
身为兵部尚书的王琼,为官数十载,提拔关照过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在他心中,这些人中王伯安当属第一。
能有在自己提拔关照过的人中,有人脱颖而出立下大功劳,作为背后支持者的王琼也与有荣焉。
可是这一次,这一位可以和内阁首辅相庭抗理,不落下风的兵部尚书也很作难。
王伯安太能干了。
面对宁王造反,聚兵抗匪不算什么问题,甚至是出兵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问题是他做的太好了,以不到十万兵马击溃宁王的五十万大军,让对方大败而归,这就有问题了。
整个大明满朝朱紫都需要慎重以待,皇帝都需要御驾亲征,视作大敌的宁王叛乱,就让你王伯安如此轻易的平定。
身为人臣者,立下功劳没错。
但是你立下如此的功劳,无疑是盖住了君主的光芒,这就有问题了。
是不是意味着这些人加在一起还不如你区区一个王伯安?
那你让这满朝朱紫,让皇帝的脸往哪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