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走?”
普玄愕然以应,难以理解。
然而难以理解的事必定要寻个理由,这理由是什么?是天真、幻想、一厢情愿、还是懵懂无知?抑或这个孩子已经厌倦了纷争吵扰,宁愿僻地隐居,做个山林隐士?
普玄尚未明白。
定观忽道:“我也不能走。”挣脱师兄牵扯,与方仲站到一处。
普玄望着师弟。对于师弟有此一举,倒不难解释,一来定观性子憨直,知恩图报之心无时或忘,自然不愿做那负心之人。二来定观饱受风霜1ing辱,不免有些畏世之想,有个与人无争的风平浪静之地歇息,正合其意。故此,定观也要求留下并不意外。只是如此一来,三人中倒有两人要留下,那自己怎办?
普玄思索良久,痛心的道:“若无师父师兄嘱托,我必定留下来陪你,只是我普玄背负太多,不甘老于此地。师弟,师兄俗世累赘,看不开功利二字,羡慕你安逸享福,日后必来看你。”言罢转身,便要离开此地。
其实普玄比定观更容易看得开,如果没有那些背负的话,他是乐得逍遥自在的。
定观与方仲正要说几句送别之语,头顶上有人嘿嘿笑道:“三者留其二,不算太坏。”呼的一声,从树顶阴影之处落下一人,撑拐而立,正是那老妪。
“老身略一试探,便看出谁怀鬼胎来。”落地之后,把腰间绳索一晃,便套普玄。普玄哪里躲得掉,被收住双脚,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普玄忙叫道:“婆婆请听我解释,非是普玄故意欺心……。”
“住口!老身看的一清二楚,你走便罢,如何又蛊惑你师弟与我孙女婿逃走,真是可恨,若非老身早有所料,预先布下计谋,岂非险些让你得逞。”老妪打断普玄说话,拎着绳索,往高处一纵,从粗枝上跃过,往下一拉,把普玄吊起,头下脚上倒挂于树下。
“老身看你去者有因,非是无理,且不杀你。”把绳索系于树干,却对方仲与定观笑吟吟的道:“你们诚心要留下,老身很是欢喜。”
仙儿见婆婆出现,说道:“婆婆,你回来了。”
老妪走到仙儿跟前,见她面有泪痕,惊讶道:“仙儿哭了?”
仙儿也痴痴的反问道:“仙儿哭了?”似乎不明所以。
老妪见她落泪,竟然十分感动,不住点道:“仙儿懂事,婆婆真是高兴。”说是高兴,但老眼之中却有浑浊的泪花闪动。
方仲与定观见普玄被吊,心中同情,央求老妪放一放。老妪道:“小惩一下,又吊不死,不放!”又对着定观道:“你这道人老实,我有事相托,希望不要推迟。跟老身进来。”
把定观与方仲领进屋内,顺着洞口的石阶而下,石床呈现眼前。
定观头一次入此地窖一般的住所,不免四处打量。
老妪一指石床四周所画的符咒,说道:“你是道门,当知这些符咒之法。老身回来之前,你需把这三十六个符箓笔画记得烂熟于心,五行方位丝毫无误,若我回来问起,只要有一处差错,便是一顿扁拐。”
定观惊道:“这许多,如何记得住?”
老妪翻眼道:“如何记不住了?给你一晚时间,只记写法方位,不记玄理变化,有什么难的。你便和孙女婿好好待在此处。”复对方仲温言道:“孙女婿,好好看顾仙儿,婆婆出去一次,不久便回,回来后一定好好待你。”方仲受宠若惊,连忙答应。老妪又吩咐:谁都不可擅自放了普玄,等老身回来处置。然后出窖而去。
方仲与定观均想:不知又有什么事,需要她深夜前往?不会这次也是试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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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拱山树林。
月色之下,老妪一点藤拐,便要跃上猪背,不想手中气力一滞,身形拔起不高,拿捏不准,脚尖一下磕在猪背上,扑通一声,跌落下来。
幸亏山矮无坚石,地上又铺了落叶,摔得不是很重。
老妪一沾即起,怔怔的拄着藤拐,低头一言不。那大黑猪拱了拱前吻,用两支雪亮獠牙碰了碰老妪,似是与主亲热,又似是安慰其失。
微微一色叹息。老妪轻抚猪头鬃毛,自言自语道:“朝如青丝暮成雪,如你这般就好了。”重新点地跃上猪背,一击后股,大黑猪哼了数声,拔蹄飞奔。
黑猪看似臃肿却跑起来飞快,丝毫不下与奔马猎豹,只是体型沉重,落蹄声有如擂鼓。奔着奔着,随着老妪一声吆喝,黑猪化作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呼啸声中,转眼奔得无影无踪!这才是它真正的度!如果方仲和他的狰狞兽瞧见,一定惊骇不已自愧不如。至少现在的狰狞兽,远远赶不上这度。
黑影过处,刮起一道狂风,摧残沿途青枝落叶。这阵风从林中席卷着,一直滚到一座山巅,这才散去。老妪驾着黑猪立于山巅眺望四周。这座山巅不高,与众不同之处,惟顶处平坦,四周些许树荫围绕。
老妪下猪,静静等待着。
远处山巅有光一亮,划破天边黑暗。老妪抖擞精神,把拐一扬,藤拐破空,一道尖细的啸音隐隐传了出去。虽不铿锵有力,但足以让更远的人听到这尖细之音。
果然,远处一道光华渐渐向这里靠拢。
光华愈近,就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童颜鹤,手举着一颗明珠,踏空而来。人尚未近,那人高声笑道:“后辈无礼,劳老母久候,还乞见谅。”老妪笑道:“卜夷散人客气了,老身以僵死之身有事相求,岂敢唠叨怨人。”卜夷散人收珠落地,作揖道:“若非老母昔年相救,本人早已毁了根底再坠轮回,哪里还能有这般修为,老母恩同再造,但有所求,必当尽力。”
老妪道:“上次寻你所办之事,不知是否齐备了?”
卜夷散人取出一个口袋,袋中鼓鼓,如塞满蚕豆相似,回道:“受老母吩咐,这三百多颗安神定志丸,已然提炼完毕,请老母收讫。”把袋子递过,又问道:“不知老母要这许多安神定志丸来有何用处?”
“卜夷散人有所不知,老身有一孤苦孙女,只因少了二魂六魄,这才神智不清昏昏欲睡。我以阵法屡招魂魄不至,便想出个偏方来,欲以安神定志丸,取代那不知何踪的二魂六魄。”卜夷散人奇道:“安神定志丸代替那二魂六魄?这如何代法?况且有三百粒安神定志丸,岂与二六相加之数符合。”老妪叹道:“只是姑且一试,一次不行则行二次,故此多要些丸药试验,不过略尽人事罢了。”
卜夷散人又道:“不知此事有无先例可循?”
老妪默然半晌,似乎不愿言明,缓缓道:“有是有,不过并非用那安神定志丸替代的魂魄。”
卜夷散人笑道:“老母神技精通,以安神定志丸替代人之魂魄,旷世惊人呐!”老妪也淡淡道:“散人过誉了,老身虽是有此念头,却是一层成功的把握也没有。不过退一步想来,便是错了,那安神定志丸也不会对人有何遗害之处,强胜那滥造杀孽的万灵……”突然又住口不说下去。卜夷散人附和着点头称是。
老妪接过口袋,谢过之后,便要告辞回去。
卜夷散人依然笑容可掬的道:“醍醐老母一世英明,却越老越是糊涂,好好一个老堂主不当,却放弃雍容华贵不要,躲至荒沟野岭生活,甚不明智,诚是可惜。”方才恭顺的卜夷散人竟说了一番不甚恭敬的话来!
老妪一惊,不是诧异于卜夷散人的语气戏谑,胆敢以晚辈身份直呼其称谓,而是惊疑于卜夷散人何以知其老堂主身份,自己又未言明,他从何处听来。醍醐老母森然道:“卜夷散人,你又知道些什么事?竟在老身面前胡说八道起来。”
卜夷散人笑道:“实不相瞒,鄙人偶然之下听说,当年神教的转生堂老堂主便是醍醐老母,这才知道,救我性命的大恩人便是神教中人。遂仰慕神教威仪,又感怀醍醐老母恩义,便舍身加入了神教,添为砺丹堂所属办事。这番作为,一是为了报答老母的一番救命之恩,二是欲借神教之威造福四方,可说与神教和老母都是有缘的很了。”
醍醐老母听着卜夷散人一番厥词,似乎他之所以加入神教,都是因自己昔日救过他一命之故,不由得一阵冷笑。
卜夷散人又道:“此次醍醐老母突然现身,央我做事,实是欣喜无已,尽心办事之下,不敢私加隐瞒,便把喜讯禀告了总堂知道,总堂珍视万分,特下了令旨,诚恳邀请老母重回神教,再尽绵薄之力,福泽天下。”说罢,微一躬身。
醍醐老母吊眼竖立,冷冷道:“昔日卜夷已非今日卜夷,你入你的教,却也不用拿老身的名头顶杠。老身前来寻你筹措丹药真是大错特错,这赠丹之恩就拿你之性命抵过,从此两不亏欠,老身劝你好自为之。”转身便行。卜夷散人忙道:“老母慢行。”醍醐老母边走边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神教之事十余年前便与老身没有关联,你们少来滋扰。”点拐纵身,上了猪背。
卜夷散人手中明珠亮起,往天空抛去,一霎时,黑夜之中,宛如又起一轮冰月。
醍醐老母变色道:“贼子,你邀了谁人来此?”
卜夷散人笑道:“均是一群教内晚辈,一则是听得老母威名,都来瞻仰你老风采。二则是奉了离教主与护教**师之令,前来护送你回教去的。”卜夷散人颇有些神仙之态,若不是亲耳听到他一番阳奉阴违之言,很难相信它出自于这样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之口。
醍醐老母大怒,骂道:“后悔当日救你,原来是个忘义之徒。”藤拐一晃,凌空隔点卜夷散人。卜夷散人修行不弱,急忙挥手格挡,一道护体真气布于身前,嘭的一声,真气迸,人影后退。
“醍醐老母!我好言相劝你却不听,把昔日恩情俱作画饼,需怪不得后辈无礼。”
醍醐老母神情阴狠,脸上皱纹如刀裂一般,嘿嘿冷笑道:“老身救人无数,阅人无数,碰上的中山之狼也非止你一个。少说废话,动手罢!”
卜夷散人收回落下的明珠,慑于醍醐老母威名,一时不敢妄动,只是提神戒备。这时从东至西三个方向,飒然风声传来,各有三路人影飞驰而至。
东侧者,凌空而来,两个中年道人,手举拂尘一副道家修真;南面,踏空而至,两个凶悍的和尚,若不是还有一袭袈裟罩体,几以为是假冒的秃驴,只因还蓄着短不见戒疤;西侧,一人飞空一人地行,一样的奇无比,飞者大袖飘飘三缕长髯飘摆,是个俗家的炼气士。地行者赤足而来,短衣襟小打扮,环眼豹头,金环挂耳,是个偏疆苗裔人氏。
人影齐至,三面围住了醍醐老母。
醍醐老母凛然不惧,看东面的两个道人,冷笑道:“二位想必是砺丹堂的人物了。”二位中年道人对望一眼,上前稽施礼道:“久慕老堂主英名,在下度青子、解灵子有礼。”老母点,又望向南面两个和尚,怒气渐升,也不问称呼,骂道:“两个秃驴,回去告诉你们那个老妖僧,多行不义必自毙,让他少想些歪门邪道害人。”
两个和尚无端被一顿臭骂,还辱及恩师,不由火,双双迈步向前,单掌一竖,喝道:“老妖婆,你说什么?”醍醐老母道:“老身在骂秃驴,你回应什么?你如此动怒,难道自承秃驴么?”两个和尚听醍醐老母秃驴秃驴的骂个不停,俱是大怒,一拔戒刀一个提掌,就要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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