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 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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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姑听罢双手合十,低低念句佛号道:“阿弥陀佛!你们流落到此已有多久?”刘老道:“已有十二年了。”尼姑点了点头,复又问道:“这场中石像可是你们所立?”众人一齐点头,言这石像集了全村之力数年乃成。刘老道:“正是当年这位仙子救了我等性命。”一人道:“她来去无踪,不知是哪处天宫仙阙下的凡。”又有人道:“必是九天玄女相救我等。”……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的不亦热乎。待众人安静下来,尼姑笑笑道:“各位施主有求于我,贫尼自当尽心尽力。”众人大喜。于是刘老安排两个女眷,包括钟颜,陪着尼姑与那小女孩同入刘老屋内,在席间坐下陪待。

  尼姑极有分寸,略吃了两口便收筷推盏,垂眉不言,身边的小女孩则可能是饿的狠了,初时吃相有些狼狈,后见很多人望着自己,不禁脸红过耳,垂低头慢嚼起来,不料隔座钟颜凳头上,方仲正趴着以手支颚抬着脸看,见她低头,反把头伸过去从桌下往上看,两相对视,方仲咧嘴一笑道:“好吃么?”小女孩惊慌之下,伸手一扯尼姑袍子,轻轻道了声:“师傅!”

  尼姑微睁双目道:“怎么了?”小女孩脸红红的却又不说话。

  一旁陪侍的钟颜看的清楚,知是女孩儿家少经场面,陌生地方脸皮薄,再者身上衣襟褴褛无形中使她颇为自卑,经不起他人调笑,不知这位师太怎么不帮她好好收拾一番。钟颜拉开方仲,柔声道:“这位小姑娘是哪里人氏?却与师太有缘同行。”对尼姑问话不能开口就问这个小姑娘是尔何人,颇为犯忌,所以钟颜绕了弯来打探。

  中年尼姑道:“是贫尼新收的弟子,正要带回山去。”钟颜“哦”了一声,又道:“不知师太如何称呼?又在何处名山宝刹出家?”中年尼姑道:“贫尼法号静逸,所处乃是弹丸之地,不见微名,向不与外来往,是为慈航静斋,取慈航普渡之意,乃是先人仰慕佛家圣贤丰功伟绩,意欲效仿之,故建此斋院,实是名不符实的。”

  在座俱是村妇,谁都未听过慈航静斋的名头,尼姑所说自是谦卑之词,但想来这斋院也不会大到哪里去,可这个场却是要捧的,都说了几句恭维尼姑和慈航静斋的闲话。有个妇人说到慈航静斋必是香火鼎盛香客盈门时,自称静逸的尼姑不免脸带微笑。众人只道说的不错,想那这座庵院也算的中庸之流了,能请的到这样的尼姑来此偏僻之地作场法事也算极难得,各人更是殷勤周到。钟颜道:“静逸师太,我看师太这位小弟子必是走的匆忙,不曾带的有换洗衣物,若不见弃,不如就在村中弄一套现成衣服穿戴,可好?”静逸点头道:“确是行的匆忙,我这位小弟子本想即刻带回山去,岂料行至半途,她身子弱小,受不得风餐雨露,只得慢慢前行。女施主真有适合衣服相赠,贫尼甚是感激。”钟颜乃对着门口李铁山夫妇说道:“李兄弟,我看你家兰儿与这位小姑娘的身形也配,不如舍两件出来给她,如何?”李铁山听钟颜这样说,正要开口答应,身旁的李氏却在背后轻拽他衣襟,李铁山愕然回头,李氏却当没事人般不言不笑,自顾望着众人,李铁山默然半响,也不回答钟颜问话,神色尴尬不已。

  钟颜见李铁山回头望了望李氏后就神情异样,已知原里,心道:“这李氏真小家子气。”乃笑脸打圆场道:“是我记性不好,昨日里才见李嫂子洗衣来的,这天阴雨急,也没个日头,衣物受了潮又哪会这么快干了,偏是小孩儿家长身子,合身的衣服也不会多,想必是手上没有干松的衣服了,是不是李兄弟?”李铁山强装笑脸,干笑两声,也不否认。钟颜又道:“这样吧,师太要不嫌弃,我家有几套干净的男孩儿衣服,是往日我仲儿穿过的,也不算破损,后来身子长大就搁下了,我看给这位小姑娘穿戴却也适合,权且将就一下如何。”

  静逸道:“如此多谢女施主了”施斋完毕,钟颜领着静逸与其弟子径回自家屋去。

  钟颜在衣箱里头翻了两件成色略新估量身材也差不离的衣服拿了出来,换衣之前,先打了一盆清水,给小女孩洗了头脸,露出她的本来面色,钟颜见她眼眸明亮,面容匀称,颇有些兰芯惠质,比之李兰实有过之无不及,只是肤色有些泛黄,眉宇间有股悲切之气,想是童年过的有些凄苦,又被磨了锐气,才这等怕生。这女孩儿家境必也是穷苦的了,不然父母生养的骨肉如何就让人家尼姑领去了。钟颜不由心生怜意,细细帮她盘弄起头,将原来有些散乱的青丝梳到脑后挽了个髻儿。

  钟颜笑道:“师太这个小弟子将来必是一个美人胚子。”

  静逸道:“潜心向佛之人要美色何用,只会易生魔障,扰乱心志,却不是好事。”钟颜不置可否,但想这位小女孩子将来也要做尼姑,心中不免有些为她可惜。

  在里间为小女孩更换好了衣裳,但见门帘一挑,钟颜带着她复现于众人之前。

  方仲和小兰看到她出来,都觉眼前一亮,初时邋遢看不清眉目,现在观之实是不可多见的姿色。

  钟颜对着静逸道:“不知师太这位弟子如何称呼?”静逸道:“据她所说,乃是生母所取,姓何,单名一个盈字。”钟颜又道;“那她生母如今……”却见静逸微一摇头,并不回答,再看小女孩脸上也是一脸的凄然,立时心下恍然。

  见她一个女孩甚是孤独,钟颜心生怜悯,有意让两小与她多多接洽,便道:“师太,法事之事非是一时三刻,不如权且安顿下来。你这位小弟子年纪到也与我家仲儿相仿,趁着左右无事,不如就让他们结伴畅游一番。日后青灯古佛,权当一点俗事留念。”此话似勾起静逸一丝回忆,默然点,缓缓道:“女施主说的有理。何盈,如今左右无事,你与两位小友耍子去罢。”何盈唯唯诺诺不知怎么回答,静逸又道:“记得不要胡闹,万事有个分寸,早去早回。”见师父主意已决,何盈答应一声,却不迈步。方仲与小兰则是求之不得,在钟颜眼神授意下,一左一右,半拉着钟颜出门去了。

  一路上何盈走的极慢,始终落在方仲、小兰身后,虽掩盖不住对满山秀色的好奇之态,却乏于言词,无话可陈。两小不时止步回头,招呼何盈快行。

  待的何盈走近,方仲道:“你叫何盈?很好听的名字啊,是哪个何哪个盈呢?是荷花的荷萤火虫的萤吗?”何盈轻轻的道:“我不识字,妈妈只教了我两个字,就是我的名字了,其他的字我是不识的,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后又道:“……不过,师父说以后会教我读书写字的。”

  方仲“哦”了一声,小兰却道:“我也不识几个字,要不是小仲哥哥教我,谁愿意学了。我爹说识多了字有什么用,天下无用是书生,当不得吃当不得用,还不是图个衣食无忧,要有这个功夫,不如练练拳脚还来的实在。”方仲反驳道:“是李大叔自己不识字才这么说吧,我记得你在他面前第一次写自己名字时,李大叔不也好高兴吗,也没说写字就没用来着。”又对何盈道:“既是这样,不如你写给我们看看是哪个何字哪个盈字?如何?”眼望何盈,盼她回答。

  何盈似难以启齿般慢慢说道:“我……,我写的很难看的,或许……还是错的。”

  方仲道:“没关系,你写就是。”何盈尚在犹豫之时,小兰顺手折了一截绿枝塞在她的小手里,将脚下一方湿土略微一踩,道:“就这里写好了。”

  何盈接枝在手,写又不是,不写又不是,犹豫良久,见方仲、小兰均是眼神期盼,只好微咬下唇,枝头点地,一笔一划的写了“何盈”二字。这二字笔画写的似刀刻斧凿一般,字体歪斜别扭,似楷书又似甲骨,一见便知是幼稚之手所为。“哈哈!写的真难看!你不如我,你不如我……”小兰见之写完已放声大笑。

  何盈听的小兰耻笑,手中绿枝一抖,掉落在地,随之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方仲也觉好笑,但是抬头见何盈微咬双唇,面色苍白,神情之间有些冷漠,如何还笑的起来,反而对小兰道:“好笑么?依我看你尚不如何盈写的好。”小兰收住笑声,不服气的道:“我写的没她好吗?你看你看嘛,我写成这样的吗?”手指地面颇为不服,浑不知她的笑声已然伤了何盈敏锐自尊。

  方仲道:“你懂什么?这字有几种写法,有草的、有规矩的、有方的还有圆的,我看她写的乃是另一种字体,是一种极高深的书法。”小兰道:“什么书法?”

  方仲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见我爹写过,他说这是先秦文字,祖宗们用来记事问卦的,如今已然很少人用了。”方仲这话到也不是胡吹,的确方宝儿讲过关于先秦文字的事,但跟何盈写的字那是毫无关系的,在这里也就是骗骗小兰罢了。方仲拾起掉落的树枝,在何盈写的字旁边,仿着她的笔迹,也一笔一划的写了方仲二字,果真模棱相仿,好似真有如此字体一般。

  小兰半信半疑,问道:“怎么以前没见你写过?”方仲笑道:“这个太难了,我也是没学的会,我爹倒是知道的,你若不信可问我爹去,看可有这种先秦写法。”小兰听方仲如此一说,心想这定是真的了,看来倒是自己见识浅薄,反来笑话人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可是看来看去,这先秦文字也不觉的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心尤未服的对何盈道:“原来这是先秦文字,我到不知,怎么你妈妈就教了你这种写法吗?”

  何盈也是不知到底有没有这种先秦字体,但自己母亲当初写的却绝不是这般模样,想了想道:“我就会这样写法,字写的不好,妈妈也是老批评我的,妈妈的字要漂亮许多——”方仲接口道:“你妈妈写的字自是比你的漂亮了,她即会这么高深的书文写法,定是了不起的人,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怎么不跟你一起呢?”方仲原本是怕何盈说话露了嘴,故意把话扯到其他方面去。

  谁知何盈听了此言后沉默良久,淡淡道:“她己经死了!”

  方仲、小兰都吃了一惊,小兰道:“那……那你爹爹呢?”

  何盈道:“我没爹!”

  两小又一楞,也不好意思追问这如此反常的回答,心里却想:“怎么爹妈都没了吗?那她岂不是孤儿一个。”小兰又问道:“你还有其他亲人没有?叔叔、伯伯、婶婶什么的。”

  何盈道:“我只有师父一个亲人,不过……叔叔倒有几个。”

  小兰展颜笑道:“叔叔就是你的亲人呀!怎么就你师父一个?”

  何盈冷冷道:“妈妈就是死在叔叔手里的,他们没一个好人!老是欺负我们!”随又恨恨的道:“将来我一定要找他们报仇!”何盈双手紧握,小小的面容因为憎恨与愤怒在说出这些话时变的有些暴戾,让望着何盈的方仲与小兰都不禁有些心底寒。

  小兰小心的道:“既是你叔叔,怎么又欺负你们呢?”

  何盈道:“他们不是我亲叔叔,是妈妈要我这么叫,每次他们来,就要我叫他们叔叔。”“我不希望他们来,可是妈妈却对他们很好,每次叔叔来了就要我出门去,还给几个碎钱为他们买米做饭……,其实叔叔们也难得留下来吃饭,剩下的就给我和妈妈吃,这样我和妈妈就不用饿着肚子。……妈妈说她只会绣个花写几个字,现在家里没钱了,只能靠着几个叔叔照顾。”

  小兰奇道:“那你几个叔叔很好啊,为什么你要恨他们?”

  何盈小脸渐渐的转为阴沉,慢慢的道:“妈妈的身子不大好,老是咳嗽,可是她却不愿意去求医,直到有一天,那个秃头的叔叔又来了,他给了我几个铜板就要我出去,我妈就让我买些米回来,因为担心妈妈身子不好,就赶的比较急,可是,等我回来……,妈妈就已经……爬不起来了。”

  何盈的眼中此时满含着恨意的泪水,似乎那天屈辱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妈妈的凄声哀嚎,叔叔的淫耻奸笑,依然回荡耳畔,而自己正无助的缩在窗外闭眼垂泪。

  “叔叔在屋,你要是随便进来我就打断你的腿!”这本来是妈妈严厉交待过的话,如今,她却连打断自己女儿的腿也做不到了,眼看着违命而进的女儿被这个所谓的秃头叔叔撞翻在地后,摔门而出。当时,自己是爬到妈妈身边的,醒目的鲜血几乎让自己晕过去,凌乱的被褥已经遮不住这饱受摧残的躯体,苍白的脸上尽显生活的无奈与艰辛,即使是如此的不要尊严与自爱,依然是逃不过生活的折磨与鞭挞,直到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何盈收回空洞的目光,淡淡道:“妈妈死时跟我说,纨绔与膏粱,最是无情!我也不知纨绔、膏粱是谁,妈妈既然恨他们,我也就恨他们。妈妈说,她就是太笨了,被人骗,被人欺,要我一定要聪明起来,提防哪些坏人,尤其是花言巧语的男人,更不能信。现在我虽然还不大懂这当中的意思,以后长大了就会懂得。妈妈死后,这些话我就一直记在心里。”何盈说完,把目光一瞄方仲、小兰。

  小兰、方仲被何盈目光一瞄,竟然感觉着身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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