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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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泽沿途跑了好多个地方,一路打听着药宗公子的行踪,终于在商街打听到了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司朗手中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裹,正向着街口赶去。

   阎泽走得急,没想到司朗亦没有看路,两人撞到了一起。

   事态紧急,阎泽顾不上思虑司朗的心情,斟酌片刻便将药宗的消息委婉告知司朗。

   司朗倒下了。

   阎泽眼疾手快搀住了他,却没来得及接下司朗手中的东西。

   丹炉、灵草,散落了一地。

   阎泽大声地喊着司朗的名字,可司朗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他喘不上气,又觉得过分的冷,冷得周身的感知尽数褪去。

   呆滞的目光不知道该看向何处,最终从阎泽手中的药宗信物落在地上散落的丹炉。

   司朗只紧紧攥住搀着他的那双手臂,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音节,他硬是逼着自己喘上一口气,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老爷子的寿辰没办成。

   那信物上染的是谁的血。

   香炉有没有摔坏。

   他要回去,回药宗去。

   他得亲眼看看,哪怕,哪怕是,漫山的尸骸,也要由他来亲手收殓。

   “阎兄,有劳。还……请麻烦你……带我回去。”

   头疼得厉害,脑海中有太多的念头在翻飞叫嚣,司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甚至试图遵循礼节,向风尘仆仆来找他的阎泽道谢。

   只是这短短两句话仿佛用尽了司朗所有的力气,随即阎泽便看到那向来意气风发的青年彻底昏死过去。

   药宗覆灭的消息折了药宗骄子一身恣睢风流,这一倒下,恐怕再也无法站起来。

   此处离药宗约莫一天车程,阎泽雇了一辆马车,抄小路带着司朗往回赶。

   半路竟飘起了雪,安安静静落下,整片林间只剩下马车颠簸的声音。

   泥土被融化的雪水沾湿,车轮碾过,留下一条条泥泞的车辙印子,有微小的气泡在脏兮兮的水洼里漾开。

   司朗还没有醒来,躺在阎泽身后的马车厢里,冬日枯林在小路两旁向后退去,纷扬的小雪落在黑色的大氅之上,留下片刻刺眼的白,而后又消失不见。

   单调的宁静景色让阎泽有些出神。

   药宗才子司朗和司宗主的关系谈不上多好,这是修真界大部分人所心照不宣的事实。

   年轻气盛的司公子是个安定不下来的性子,虽然碰见谁都是一副笑脸相迎,人缘极好,但每每跟自家脾气古怪的老爷子在一块都要吵上一架。

   上一世就算是到了最后,司朗都没有接下药宗宗主一位。传言说他与司老爷子大吵一架后便收拾行李离开了药宗,从此江湖无人知晓他的消息。司老爷子更是气得不行,将司朗从司家族谱上除名。

   如今这一世药宗覆灭,司朗在得知消息后成了这幅模样,可见药宗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众人所以为的那样。

   那楚昭呢?

   上一世直到司议阁通告天下楚昭堕魔,叛逃沉灵峰成为魔道妖女,阎泽才知晓清心宗发生的变故。

   由司议阁主持的众仙门审判结果是,楚昭实为魔道余孽,为清心宗秘法卧底多年,最终事情败露,联合魔道屠清心宗满门,拒不认罪,最终当众堕魔,挟秘法逃至沉灵峰。

   可之后那第一次与楚昭交手,其他人对她的逼问都被一口应下。只有一句板上钉钉的“魔道余孽”,引来了长久的沉默。

   所以,魔道余孽是真,其余皆为假。

   拒不认罪。

   因为那些的确不是她所做的。

   楚昭到底还是不会说谎,可就是这样一个不会说谎的笨蛋,上一世骗了整个修真界十余年。

   她只不过是魔道的一颗弃子,惶恐地接受着顶替圣女身份给她带来的一切,一边贪恋着这随时会失去的温暖,一边憎恨着如此贪心的自己。

   楚昭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只有魔道余孽的身份是她一生的刺。她欢笑片刻,那刺便深入心口一分,刺得她鲜血淋漓,不敢再向光亮迈出半步。

   可若她心中尚未存在任何良知,又怎会自我谴责。

   阎泽不敢想象上一世楚昭受了怎样的苦。

   先是失去唯一的归所,后被认定为凶手,严刑拷问。

   一审未认。

   再审不从。

   三审,司议阁降下天雷,她尽数承下,最终堕魔。

   从始至终,上一世的那位红衣妖女身侧没有一人。

   她比他先一世发现这早已腐烂蛀空的修真界,向他伸出手,却被他一次次推开。上一世的他太过愚蠢,竟以为这世间只有黑白两色,不知正道已黑,而那妖冶孤傲的红,为他仅存触手可及的白。

   所幸这一世,他寻到了她的身边。

   “阎兄。”

   司朗的声音打断了阎泽的思绪。

   那声音和平常相比太过喑哑,语气是佯装的轻松镇定。

   阎泽有些惊讶,他甚至以为直到药宗遗址司朗都不会再醒来。

   “阎兄能否陪我说说话?不回应也行。”

   还未等阎泽接话,司朗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人们常说我和老爷子明明都是司家人,却一点也不像。”

   他笑着说。

   “太多人这样说了,曾经我也一度这样以为。”

   “阎兄,你相信血缘吗?真的很神奇,哪怕我是个与老爷子截然不同的人,我再怎样逃避我的职责,逃得再远,我始终,只认定那一个家。”

   “那帮老爷子总是吵吵闹闹的,下个棋还要悔好几步,烦得要死。性子又古怪,担心你又不说,送他的东西明明喜欢又不承认。”

   “可能也是缘于这可笑的血缘吧,我和老爷子都是嘴硬的人,总是没说上几句话就能吵起来。”

   “那竟然成了我和他的最后一段对话。”司朗的声音在抖,咬紧了牙关,咽下了更咽。

   “我总觉得时间还长,还有机会,如今看,那时这样想的我是怎样的愚蠢可笑。”

   “阎兄,你笑我吧。人人封我是药宗百年难遇的才子,世间怎么会有我这样一个自负的庸人。”

   “我恨我自己。”

   阎泽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时任何安慰的话在司朗面前都显得过于苍白。

   经历了一阵长久的沉默,阎泽勒马停驻。

   “到了?”

   司朗掀开厚重的帘子,从马车上下来。

   阎泽愣在原地。

   司朗往前走了两步,回身不解地看向阎泽。

   “怎么了阎兄?之前秘境一见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带你们来药宗坐坐。”他顿了顿,苦笑了一下,“想必如今也不太可能了。如何,我们家这座仙山,可还算气派?”

   药宗最后的公子,身后是仍飘散着硝烟的废墟,因为战事引燃的山火还未熄灭。他一身不符合季节的素白衣衫,风鼓动着他的衣襟,强扯出的笑容只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整座仙山上弥漫着死气,如雪般的尘灰四处飘散。

   大片大片的雪飘落在司朗头上,却并不明显。

   只一天一夜,那青年鬓发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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