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奥克塔薇尔愣了一下，在寒冷中愈发凌冽的眉眼带着诧异，直直看向雅恩。
两人视线对上。奥克塔薇尔望进那双透着认真的眼眸，从中捕抓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雅恩朝她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
看上去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一种微妙地熟悉感游离在心底，像是很久以前，她也曾经历过同一个场景。
小精灵们呆了片刻，接着几个小脑袋凑到一起小声嘟囔了近五分钟，奇异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尤其是埃利森，居然只是嘟着嘴，一点也没反对。
雅恩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让随行的精灵把小精灵们送回去。即使精灵的体质够好，这么冷的天气不适合小精灵在外面待太久。
抓住四处飘散的思绪，奥克塔薇尔丢下莫名其妙的念头，懒洋洋地抬眼看着他们磨磨蹭蹭不舍得离开，决定当了一回坏心眼的大人。
“等我们回去之后，要检查作业的哦。”
小精灵们：“……”
可恶！告辞！
于是很快，这个小木屋里面又只剩下奥克塔薇尔和雅恩。
好像除去和小精灵们一起上课的时候外，她和雅恩相处的时间里，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他们两人在。即使有别的精灵，他们也会很快离开。
奥克塔薇尔转头去看剩下的精灵。
雅恩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洁白的长袍堪堪垂到地面上，脸色有些疲惫。
如果不是每天的一日三餐都准时送来，晚上时不时还有精致小点心，奥克塔薇尔都以为银发精灵已经离开了亚恒之森。
她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雅恩揉了揉额角，言简意赅地温声告诉她：“出了一点意外。”
看上去，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奥克塔薇尔挑挑眉，贴心地没有刨根问底询问下去，转而转头去欣赏窗外的风景。
雅恩同样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花海。
在他的眼里，花海的北边散发着隐隐的黑暗气息，不少植物已经被黑暗气息浅层侵蚀，植被体内的生气正在慢慢消散。
黑暗的气息萦绕成似有非有的雾，笼罩着一大片区域。
雅恩的眉头紧紧皱着。
精灵族的领地里会出现暗黑元素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生命母树会净化一切不洁的力量。
更远处，生命母树翠绿的枝丫生机勃勃地往外生长，将小半片天空挡住，看上去并没有衰败下来的迹象。
“你在看什么？”
雅恩回头：“我在看生命母树。”
奥克塔薇尔唔了一声，同样望着那颗可以称得上是庞然大物的树木，道：“她可真好看。”
怀着一种敬意，她的赞美真心实意。
于是，在优秀的视力帮助下，她成功看到有远处的一根枝丫远远朝她欢快地晃了晃。
奥克塔薇尔忍不住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雪下得更大了，屋外的世界又一次被雪白和静谧覆盖。
身旁的人类少女突然出声问：“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以前的我。”
在这两周内，奥克塔薇尔并没有完全把时间花在研究魔法上，她还打探了一下自己的“过去。”
感谢精灵是长寿种！即使过了千年，他们之中任然有不少人还记得千年之前的“奥黛”。
她也因此知道了一些消息。
比如，光明女神当初告诉银发精灵的身份：侍奉光明女神的神殿女官。
奥克塔薇尔：……
自己侍奉自己。
不愧是你.jpg
祷告的时候，真的不会很羞耻吗？！
但奥克塔薇尔知道的信息不多，有用的甚至只有这么一条——光明女神从未与其他精灵有过任何深交，也不曾留下太多的痕迹。
“……以前的你？”
奥克塔薇尔正静静凝视着外边的风景，眼眸一动不动。她看不到外面的“雾”。感受到精灵的视线，她转动眼眸，露出纯然的疑惑。
碧蓝的眼珠通透琉璃，在冬日的阳光下像宝石一样闪着无机质的光。
而雅恩说出的话超出了奥克塔薇尔的意料。
“过去的你，”他望着奥克塔薇尔的眼睛，“和现在的你一样。”
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
“时光似乎从未亏待过你。”
银发精灵似乎叹了一口气，含着欢喜和沉郁。复杂而古怪。
听到他的回答，奥克塔薇尔下意识垂眼看了看指尖。
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被修剪得圆润整齐，一看就知道似乎是经过精心打理的。然而她仔细观察过，在复活在光明女神身躯这段时间，身体没有任何成长的痕迹，她更是没有管过这些细枝末节。
神明几乎是不死的。
忽然的，一种突如其来的厌倦席卷而来。
——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生命，更像个诅咒。
她闭上眼，五指收拢，指尖陷入掌心带来丁点刺痛，随之而来的还有心脏的隐痛。
这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她现在可没有资格产生这种情绪。
奥克塔薇尔露出一个苦笑——毕竟，现在的她下一秒就可能会死去。
“奥黛？”
一双手轻抚而过，修长的手指和少女柔软的脸庞一触即离，精灵透着冷清的声线此刻正担忧地问：“伤势又发作了吗？”
触感残留在脸上，奥克塔薇尔微微睁圆眼睛，抬手碰了碰被触摸到的地方。
她看见雅恩从长袍内拿出一个眼熟的瓶子，略带慌忙地递过来。
平日里总是过分冷静的银发精灵慌张起来的时候，手也和普通人一样会抖。
带着体温的瓶子一下被塞到手中，存在感实在很高。奥克塔薇尔沉默了一下，捏紧瓶子摇头道：“我没事。”
然后晚上的时候，她就有事了——
冷漠地坐在地毯上，奥克塔薇尔淡金的长发披在颤抖的肩膀上，红到刺眼的鲜血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凝结成珠，从皮肤滑落到毯子、衣服。
幸亏她最近学会了魔法，可以快速收拾，不然一颗颗捡起来，总会浪费不少不必要的时间。
恹恹地“毁尸灭迹”后，她喝下生命泉水，折磨的胸痛终于消退。
“……效果好像没有上次那么好了。”
奥克塔薇尔蹙起眉头，低声自言自语。
果然，“特效药”喝多了也是会产生抗药性的。
心烦的事情太多，她干脆什么都不想，爬上床很快陷入了深眠。
“……”
奥克塔薇尔半靠着房门，打量眼前的房间。
这是一间很漂亮、同样很眼熟的房间。家具和装饰照着她记忆摆放在相同的位置，除了一些小细节之外，几乎和她现在居住的房间一模一样。
要说不同，大概就是这里所有的东西显然要比她住的房间要新一点。
阳光洒进来，揉碎了一地的光斑。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才刚刚睡下。天不可能这么快就亮。
奥克塔薇尔想上前一步，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景色——然而身体一动不动，固定在原地。
“……”
站了大概五分钟后，身体自动率先于意识动了起来。奥克塔薇尔从镜子旁边走过，她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脸。
身体还是自己的，意识却被囚禁在脑海深处。
她一直往前走，过了一会来到了……雅恩的房间？
他们的房间距离不远，走过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意识被困在了身体里，奥克塔薇尔干脆淡定缩在脑海里，当看电影一般看下面会发生什么剧情。
毕竟，紧张也没用。
借着视野，她瞥了一眼身上的打扮。服饰的款式和当代流行的不一样，看上去更繁复昂贵。
……千年前的样式？
宛转悠扬的乐声从房间里面传出。房门很轻易被推开，一个从没见过却带着熟悉感的房间展露在奥克塔薇尔眼前。
身体没有留下时间让奥克塔薇尔仔细观察，她直接越过只有寥寥几件的简约家居的客厅，进到内室。
一道挺拔的背影侧对着她，只露出侧脸浑然天成的轮廓线条，银白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修长的手指拂过高大的竖琴，动听音乐随之流淌而出。
推门的声响惊到了里面的精灵，动作一顿，音乐也被打断了。
银发精灵回头，俊美的脸庞暴露在光线下，虽然嘴角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眼中却带着笑。
里面有明亮而色彩绚丽的光。
缩在身体内的奥克塔薇尔抿紧了唇，垂下眼避开对视。
“雅恩。”她听见“自己”用一种蔫蔫的、却颇为亲昵的语气喊银发精灵。
接着就是一个贴贴。
雅恩抱住了她。刚才还在弹琴的手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覆上她的额头。
他松了一口气：“温度已经降下去了。”
“自己”窝在雅恩怀里，蹭了蹭。
——太亲密了。
有一种根本就是自己在和雅恩亲密接触的感觉。
连灵魂简直要僵住。
可是身体完全不顾灵魂的羞耻，不但窝在对方怀里，甚至还想抬头来一个亲亲。
啊啊啊啊！！
灵魂缩在一起，奥克塔薇尔捂住了眼睛，精神世界内的所有感官霎时间尽数封闭。
“没有感冒药，只好劳烦你来当一下特效药啦——”精神世界外的对话顿时戛然而止。
过了良久，奥克塔薇尔悄悄移开捂眼的双手，眼前忽而一黑，场景变换。
她：“……”
她看着被她温柔捧着脸对视的精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草（指一种植物）！
这一回，奥克塔薇尔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在梦境之中——也许还是个根据记忆构成的梦境。
这次他们贴得更近了。奥克塔薇尔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在雅恩身前，垂下头来看他，长发落到雅恩脸上，脉络似的蔓延开。
雅恩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深邃眼眸清楚倒映出金发少女有些虚弱的脸色。
余光可以瞥见一抹淡红从衣领内蔓延而上，奥克塔薇尔冰冷的手指被热度一烫，被传染般，掌心不多会就变得温暖。
雅恩的心跳，正在由慢到快。
她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他浅色的唇，让精灵加剧了脸上的绯红。直到看到他的脸庞红透了，才低低笑一声。
她说：“我好喜欢你呀。”
“噗通。”
“噗通。”
他的心跳声如此澎湃，灵魂震荡的声响振聋发聩。
他说：“我也爱你。”
眼中的深情足以让踏足这里的所有生灵溺亡。
脑海中的奥克塔薇尔则是在想，梦里的她——亦或者说光明女神，是否对雅恩拥有着能被称为“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沁舌的蜜糖*”的爱情。
爱和喜欢，并不是完全的等意词。虽然在这片大陆上，它们的意思相差无几。可对于奥克塔薇尔来说，它们所能代表的含义差别太大了。
身体可不知道灵魂在想什么，她只是遵循着过去的记忆，做出了该做的举动。
她俯身，落下一吻。
奥克塔薇尔惊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