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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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府书房中传出一声怒吼。

  紧接着便是茶碗摔碎在地的声音。

  随后便看见媚娘捂住脸,匆匆从房中走出去。

  “一个妇道人家,从哪里捕风捉影听来的消息?!我看平日就是太惯着你,才把你骄纵成这样!越发失了规矩!生意上的事情岂是你能置喙的!”

  陶粲的骂声从房中接连不断地传出来。

  府中下人们皆为媚娘捏了一把汗。

  陶粲身形胖如弥勒,饱食终日,总挂着笑容,给人以憨厚的错觉。

  他很少发火,但这回是真的动了怒。

  他并非是气媚娘,而是气“元柳”与“何以堪”,但人家是州府,陶粲无奈,只好将怒火撒在媚娘身上。

  近日以来,平州的生意进展得极不顺利。

  除了茶行、绸缎行生意惨淡之外,平州的盐山铜矿也时不时有人来查税。

  这些查税的人皆是平州州府派来,都是陶粲开罪不起的主儿。

  虽说乔世庸在世时,本就准备了两本账本应对查税的官员,但如今也架不住上头天天来人。

  起初是乡一级的税课司,后来府一级的税课司、税库司、河泊所分别来了人,再后来省一级的盐课大使也来查。

  陶粲甚至都怀疑自己何时捅了个税课司的窝子。

  陶粲雇了不少帐房来应对一批又一批的户部官员,花费不少银子,也补了乔世庸此前不少的烂账。

  今日媚娘耳风这么一吹,陶粲倒发现了此事的端倪——定是熊有财一事开罪了域州州府元柳和何以堪,所以他们才联合平州州府来给自己下了绊子。

  陶粲摩挲着手中的核桃。

  三个核桃在掌中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叫。

  *

  今年的新年过得格外惨淡。

  域州城中既无烟火,也无炮竹。

  在这个能冻死人的季节,穷人流下的泪都结成了冰。

  江锁披了白狐大氅走到槐树下,抬头看雪,看到了满眼白色,不见丝毫喜庆。

  “又是一年了。”

  江锁默念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不知何时,如酥站在了江锁身后。

  他总是像一只猫,与人若即若离。

  即使他步履匆忙,也听不见脚步声。

  江锁早已习惯,回头问道:“陶先生今日可没我们这么快乐吧?”

  “听府里下人说,出书房时,整个人的面色都是绿的。”

  如酥埋头用脚尖踩着雪玩儿,道:“这笔血账,要算到元大人与何大人头上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

  江锁抖了抖大氅,将双手拢入袖中,道:“我们好好陪他们玩儿。”

  她绕着树干,慢慢转了一圈,思索良久,问道:“域州城中粮价多少?”

  这个问题如酥很是熟悉。

  他在寺中干的是杂活儿,平时常与送菜送肉的伙计来往。

  “米么,一两银子五斗米。”

  如酥想都没想,便能回答这个问题。

  “五斗?”

  江锁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笑了:“粮价飙升之前,一两银子是五十斗米,这些个商人——”

  这哪里是商人?

  这不是山匪是什么?

  “陶粲之所以能富得流油,正是因为垄断了域州城中的粮食生意。东部沿海诸城中,就数域州的粮价最高。历任域州州府,都要吃里面的回扣。林文奎不过是延续了惯例罢了。”

  如酥说话间,用脚尖给自己画了一个圈。

  江锁伸手接住雪花,自言自语:“就从这里入手。”

  如酥听得云里雾里:“这里是哪里?”

  “粮价。”

  江锁道:“粮价是域州城的一道伤口,要想在域州有所突破,就要挖开这道伤口,刮骨疗伤。”

  *

  都说瑞雪兆丰年,新年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丰不丰年不知道,但街道上的死尸已经开始堵路了。

  街头的流浪汉们消息灵通,听说从平州来了位富商。

  这位富商实力雄厚,为了能与域州首富陶粲做上生意,不惜开罪域州州府。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域州之行,熊有财是带着粮来的。

  据说,粮车已经停靠在城门外。

  “消息传出去了吗?”

  江锁坐在桌边,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如酥道:“满城闹得沸沸扬扬——平州富商熊有财达则兼济天下,将粮价提到了一两二十斗。如今百姓们都在等着熊有财入城。”

  “就算提高至一两二十斗,熊得文都有得赚,遑论一两五斗。”

  江锁将茶杯放下:“林文奎这口红利吃得也真是香。”

  她披了白狐大氅,起身朝屋外走去。

  如酥从后窗翻出。

  今日

  林文奎破天荒地邀请江锁吃饭,地点正是楚天阁。

  刚入门,江锁便听到了熟悉的丝竹之声,这琴音她在感通寺常听。

  江锁被小二引入屋内。

  开门的那一瞬,江锁差点被屋内金碧辉煌的装潢闪瞎了眼。

  不论桌椅还是梁柱,凡能看到的地方,都漆了一层金。

  好不好看不重要,关键得让人知道——老子不差钱。

  厅堂很大,木婵娟坐在高台处埋头抚琴。

  薄薄的一层藕色纱巾蒙住她的半张脸,只露一双媚眼,自是千娇百媚的颜色。

  舒缓的音律中,木婵娟瞥了一眼江锁,又将目光收回专注在琴上。

  二人假装不熟的样子。

  “江锁,江姑娘!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一个如山的身子蓦地站了起来,挡住了西窗,阳光照不进来,房间瞬间暗淡了几分。

  “这位是……陶先生?”

  江锁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只见林文奎与曹厚庵已早早在主位两侧等候。

  原来今日之宴是陶粲做东。

  看来今天,是江锁唱主角。

  “江姑娘上座!”

  陶粲挪动几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一脸横肉快要挤不下他的笑容。

  “江锁如今一介白衣,这让我如何敢当。”

  江锁的双手仍拢在袖中,原地站着。

  “姑娘自然当得起。事关平州之事,陶某尚需姑娘指点一二。”

  陶粲与江锁保持着距离,兀自观察。

  一句话便逼问出陶粲的目的,原来跟平州税收有关。

  江锁缓缓移步座中,笑道:“那江锁便恭敬不如从命。”

  这种场合陶粲应对自如。

  当下并不急着讨论主题,而是把酒三巡,直至气氛轻松下来。

  待陶粲自己先吃了几口菜,其他三人才跟着动了筷子。

  显然各自都有所防备。

  陶粲却假装没有瞧见,擦了擦嘴,张罗道:“来啊,各位大人,起筷吃饭。”

  酒过三巡。

  江锁渐渐有了醉意,后背开始冒出细汗,便喝了一杯热茶压一压酒劲。

  “去年,江姑娘与太子同行前往平州,不惜得罪内阁与太安宫,硬将改稻为桑的国策压了下来,如今平州成了大祁为数不多的粮仓,都是要归功于江姑娘未雨绸缪哇。”

  陶粲举起酒杯,再敬江锁。

  终于进入正题。

  江锁正了正身子,脸颊喝得泛红,架不住陶粲盛情,又生吞了满满一杯浓酒。

  她谦逊道:“要说功劳,那也是太子殿下的功劳,毕竟将来天下是他的,与江某关系不大。”

  陶粲虽没见过祁溶,但对二人真正的关系略有耳闻。

  他放下酒杯,眯着眼瞧着江锁,笑道:“殿下与姑娘居功至伟,缺一不可。”

  “先生过奖。”

  江锁夹了一筷子青菜嚼着。

  “在平州的日子里,姑娘与其州府相熟吧?”

  陶粲没有看江锁,欲盖弥彰地问道。

  “熟啊。”

  江锁继续垂眸吃菜:“熟得不得了。”

  林文奎与曹厚庵对视一眼,都放下筷子,目光不知该往哪儿放。

  陶粲在心中暗自一喜,道:“平州增税一事,姑娘可有耳闻?”

  江锁认真想了想,道:“这个还没有听说。”

  陶粲问:“韦长松没有告诉过姑娘?”

  “韦长松?”

  江锁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佯装惊讶地道:“谁是韦长松?”

  韦长松正是祁溶向吴宪尘举荐的平州州府最佳人选。

  江锁不可能不知道此人,但面上装着不认识。

  陶粲一愣,道:“平州州府不是叫韦长松?”

  他在江锁纯善的眸子中看不到半点杂质,那份真诚好像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江锁摇头:“我相熟的名叫庾子戚,可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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