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第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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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

  这是一片竹林。

  李君独的鼻端嗅见了竹叶的味道。

  然后,他仿佛看到了没有边境的竹林。

  脚下,是断竹,是深不可测的竹叶之海。

  天空里,是飘落的竹叶,竹叶如刀。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

  一片片刀锋在他身上再次落下。

  他知道,这是虚妄。他能感受到,无边竹林的另一端,有一个女孩子,在等着自己。

  只是痛楚,却无比真实。

  但是,他露出了一丝微笑。

  …………

  林字符。

  众学生和教习看着在流云台上蹒跚而行的李君独,看着他微微变得苍白的目光,没有人出声。

  林,徐如林。

  这林意,让李君独慢慢的遭受万千叶刃凌迟之苦,让他无法迅前行,甚至还能生出幻象。

  “真是了不起。”

  棋圣大人看着流云台上的两人,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南萱站在爷爷的身边,秀长的眉紧锁,两手微握,手有些冷。

  公孙清扬也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

  这道符意是虚意,只能对李君独起精神上的攻击,比拼的,是双方的念力。

  所以李君独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往前走着,时快时慢,时而停下休息一会。

  但是他的方向没有错,始终锁定着尔岚。

  尔岚蹙眉,缓缓铺开卷轴。

  “林”字渐淡,于是第三个字露了出来。

  风。

  风中有虫。

  于是狂风和毒虫向李君独飞了过去。

  ………………

  李君独往前走着,渐渐的,那些痛楚加剧,那些竹叶也似乎越来越厚。

  因为他在靠近这些力量的本源。

  所以他所收到的压力,自然也就越大。

  李君独没有在乎这些。

  他突然有些厌倦,不想再跟这个女孩子继续下去;他很想让她知道坐忘境的真正实力。

  可是,他始终没有出手。

  他只是默默地前行,仿佛一个苦行僧人。

  他想把坐忘境的实力,全部送给那个羞辱过他的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他的蓝色眸子里,终于有些战意。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从竹林的深处涌出,将万千叶刃加打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耳边,响起嗡嗡的虫鸣,不计其数的虫仿佛要吞噬这个天空下的一切,欢快地嗡鸣。

  他的身上,刚刚出现的伤口,开始被虫噬咬。

  痒和痛,交替或者说同时进行着——因为尔岚的意念攻击的度,开始变得飞快。

  风,疾如风。

  尔岚的意念攻击,疾如风。

  渐渐地,这种痛苦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骨髓,他的大脑。

  李君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

  很多人震惊。

  有些人震惊于尔岚的实力。从李君独进入京城之后,还没有人能把他打成这样,也没有人能够在他的手下撑过这么多时间。

  很多人震惊于李君独的忍耐力。那种痛苦,即使是身在结界之外,他们也似乎能有所感受。

  他们感受的是其中的千万之一。

  而李君独则感受到了全部。

  换做其他人,早就疯了。

  李君独没有。

  他只是有些痛苦的皱皱眉,然后继续往尔岚走去。

  他离尔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尔岚的美眸突然睁大。

  她放出了第四道符。

  火。

  侵略如火!

  耳边的竹叶陡然着火,风加剧了火势,地面的竹叶也助了火。

  一场大火,燃烧了天与地。

  李君独身处一片火焰之中!

  无论是这幻境,还是现实。

  ………………

  李君独的身体骤然着火,他沐浴在火中,仿佛一个火人。

  他终于出一声闷哼。

  但是,他的度终于加快!

  因为竹叶被烧,再没什么可以拖延他的脚步!

  他也并没有被燃烧。那层念力的盔甲,把他保护得很好。他可以被灼痛,却不能被燃烧。

  他怒起,蓝色的眸子里终于涌出战意!

  然后,那些念力陡然剧烈,如同海蓝色的水,将他周身所有的火焰,都一同震开!

  尔岚惊诧地后退,同时,展开了自家书童带来的那个巨大画轴。

  但是,她的度,终究还是慢了几分。

  一个拳头落在她的胸口。

  尔岚脸上的血色尽皆消退,精致面容如同白纸。

  她却没有被打落擂台。

  因为李君独不肯。

  他拎着尔岚的衣领,向尔岚挥出第二拳!

  此时此刻,胜负已分!

  尔岚吐出一口血,那口血落在了李君独的脸上。

  结界陡然消失!

  李君独准备打出第三圈!

  一个人从李君独的手里硬生生拉走了尔岚,只留给李君独一块尔岚衣服的碎布。

  李君独微笑,看着抱着尔岚的苏渐,那微笑渐渐无法自持。

  苏渐抱着尔岚,望着怀里尔岚。

  他为她整理好被拉开的衣服,又为她拭去嘴角的血。

  尔岚紧闭着眼睛,却不知道这一切。

  公孙清扬拦在李君独和苏渐之间,冷冷道:“你太过分了,居然对同窗下如此毒手!”

  李君独好不因为对方是书院教授而怯懦,森然道:“战场之上,她的敌人只会更加凶残。再者,她对我,又何曾手下留情过?”

  公孙清扬怒道:“放屁!你受伤了吗?如果是你受伤,我们照样会拦下尔岚!”

  李君独看向苏渐。

  苏渐看着尔岚,李君独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但是他看得到,他在颤抖。

  应该,不是因为害怕。

  苏渐放开了抱着少女的手,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向李君独。

  李君独微微抬起脸,蔚蓝色眸子里,有些挑衅。

  他听得见苏渐的颤抖喘息声,他听得见苏渐的心跳加声,他甚至能听见苏渐骨头的愤怒摩擦声。

  他淡然一笑,转身离去。

  苏渐霍然伸出一指,指向他的后背!

  就在这时,南萱突然拦住了他。

  “你冷静一点,现在她需要你的照顾——她是为了帮你削弱李君独才受伤的,你现在不应该急着帮她报仇,而是应该照顾她。”

  一边静候的教习早就已经开始为尔岚进行急救的措施。似是醒了过来,尔岚突然嘤咛一声。苏渐转脸看去,见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终于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展开了眉头。

  然而尔岚却没有睁开眼睛,似乎仍然昏迷着。

  苏渐忍不住又担心道:“她没事吧?”

  那个教习瞪了他一眼,好像对他不信任自己的医术感到很是不满,说:“没事了,我们现在把她带到杏园,你要是不放心,大可过来。”

  苏渐听了,悬着的心放了一半。

  他再抬头看去,李君独已经不见了人影。

  很快,有几个人抬着担架,把尔岚带离了宣武坪。苏渐把尔岚落在流云台上的东西收好,交给了南萱。

  他的对手方孝孺先走上了流云台,坐在一个角落里,似乎是在冥想。

  “方孝孺果然是名副其实的认真,”南萱感叹了一句,说:“这个人的境界虽然不高,但是不可小看。他的厉害之处,你只有亲身体会才能知道。”

  看着在流云台上闭目冥想的方孝孺,苏渐已经全然没有了比试的心思。

  南萱看出了苏渐的心思,又说:“不用担心尔岚,书院里医术高明的前辈,比皇宫里的御医更好。你就安心比试吧。再说了,如果你想给李君独一个教训,为尔岚报仇,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加合适了。”

  苏渐知道尔岚和南萱是好朋友。如今看到南萱如此镇定,他也就放心不少,点点头,跳上了流云台。

  南萱转身,离开了宣武坪。

  …………

  尔岚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了过来,她看着窗外的柳,出神地想着什么。

  南萱走进杏园,径直来到尔岚的厢房,见她已经醒来,自然是舒了口气。但是,她马上又露出责备的表情,对尔岚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一点都不珍惜自己呢?”

  事实上她和尔岚的年龄相差无几,称呼尔岚小丫头,实在是怪异了一点。尔岚却没什么精神,见她来了,只是勉力一笑。

  “你当初让我在坐忘楼指点他,今天又逞强帮他。其实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尔岚闭上眼睛,似乎是突然觉得很疲惫。

  南萱看着这个时时刻刻都在逞强,一时一刻也不认输的好姐妹,忍不住骂道:“笨蛋!”

  尔岚忍不住一笑。

  笨蛋?

  是啊,我还真是个笨蛋。

  …………

  方孝孺坐在流云台的一角,闭目养神般,其实在冥想培念。

  人的一生实在是太过短暂,如果想要在有生之年,于修行道中看到更为美丽的风景,契机、天赋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时间。他自认天资实在是太过普通,有幸能够踏入玄玄之门,实在是上天垂青。所以,他像是一个吝啬鬼一样,十分珍惜自己的每一点时间。所以,刚刚在众人一片混乱之中,他便坐在流云台的一角培念。

  直到苏渐跳上流云台,他才睁开眼睛。

  方孝孺看着苏渐,微笑道:“你的心,静下来了吗?”

  苏渐点点头。

  方孝孺笑道:“那就好,我可不想成为你撒气的对象。”

  苏渐也笑了起来,说:“请。”

  方孝孺点点头,说:“我是一个意师。你的身法我见过,不过对意师,身法或许不太有用处。”

  说着,他无声地在袖间捏了一个诀。

  如波纹般的念力波动,从他的袖子里缓缓释放,流向了流云台的每一个角落。

  苏渐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念力袭来,然后从自己的脚底如水流过,不由一怔。

  他觉得自己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方孝孺的这一招,是化水泽之意为感知。他的境界不如苏渐,要靠感知来掌握对方的动向比较困难。但是如果将整个流云台都化为他的感知范围,即使苏渐度再快,他也能迅掌握对方的动向。

  如今的流云台,仿佛是一张蜘蛛。

  方孝孺就坐在蛛的中央。

  就算苏渐能够弯曲隐藏自己的气息,也无法隐藏自己的身体。

  苏渐一笑,脚尖踩了踩第有些黏滑的地面,心想不愧是这个国家的精英书院,即便是一个物化初境的学生,都如此有创意。

  在周围观战的人们都期待着战斗的真正开始。

  苏渐微笑着,没有动作。

  就在众人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身形一动,然后……消失在空气里!

  “什么!”

  有人失声惊叫。

  再快的度,都无法令人完全消失。

  苏渐自然无法真的消失。只是他的度很快,从此至彼,只需瞬间。

  下一刻,苏渐出现在十步之外的某处。

  方孝孺的左手扬起,似乎是早就知道苏渐将会出现在那一处,他的掌心在第一时间,对准了苏渐。

  苏渐错愕地一扭脚踝,头一偏,躲过一道无形的攻击。

  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

  结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微颤。

  但是,这一击的威力实在是有限。

  因为他只是物化初境的实力,念力实在是强的有限。所以他的攻击威力,远不能和沈雪朔、李君独甚至尔岚相比。

  但是,方孝孺的度却很快。

  他仍然坐着,看起来甚是闲适,从容。但是,他出手的度却很快,仿佛步步都料敌机先。

  苏渐再次消失,出现在另一处。

  他的身影仿佛幽灵般,时而隐没,时而出现,想要靠近方孝孺,却每每被对方的攻击逼退。

  “就算你已经是物化上境了,但是你的身体会有多大的强化呢?就算我的境界不如你,可是,被我的意击中,你还是会受伤流血。”

  方孝孺淡淡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显得理性而耐心。

  “无论你是躲避,还是进攻,如果你继续进行这样快的移动,耐力上一定会出现问题。而我,则可以不断地击退你。直到,你变得疲惫,最后落败。”

  方孝孺抬起眼,温和的眼眸里,闪动着与他脸庞极不相称的强烈战意。

  苏渐突然停止了移动。

  他这时才知道,方孝孺为什么会挑一个角落坐着。因为这样一来,苏渐就没有办法攻击他的后方死角,他没有了后顾之忧,更加可以方便地和苏渐战斗。

  然而,他为什么要坐着?

  他看得出对方不是一个高傲的人,相反,对方对自己的对手十分重视,考虑问题也是面面俱到。

  那么他坐着的理由,显然只有一个。

  ……

  苏渐的度很快。

  李君独的度也可以这么快。只不过他的度被尔岚的种种手段拖慢,先是漩涡,后是巨山,再是叶潭,他根本无法把自己的度挥出来。

  但是苏渐就算是成婚之前,也并不是以度见长。人们对苏渐的了解,都是他的坐忘境的境界。至于他的实力,则并没有人见过。

  事实上,苏渐的度,原本就不差;但是真正将度的优势挥出来,是因为他这两个月在山中的闭关。

  冯清源是书院的副院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算得上是这天底下修行界数一数二的人物。有他做老师,苏渐的进步,简直是理所当然地。然而,就算是冯清源自己,也没有见过进步如此神的人。

  度,这是身体的一种强度的体现。一个人的肌肉爆力越强,度自然就越高。

  然而,苏渐并没有经过经年累月的训练,至少,从他的身体上看不到训练过的影子。

  他只是把天地元气凝聚在双腿上。

  这一点,没有人能够做到。

  因为天地元气只是气。

  气,不代表力。

  然而,苏渐却能做到。

  一开始冯清源都难以理解,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将天地元气聚集在手上,苏渐的拳头便可以直接洞穿树木;将天地元气凝聚在腿上,苏渐可以单凭肌肉,表现出修行者御风一般的度;把天地元气凝聚在全身,苏渐甚至可以算是一个物化初境的武修!

  直到最近,冯清源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苏渐能做到别人一辈子都难以做到的事情。

  …………

  苏渐终于停下脚步。

  他开始提升自己的境界。

  人群再度开始沸腾。

  刚刚苏渐的度确实很快,那种度,至少得是物化境的武道修行者才能挥出来。然而,苏渐的身上却没有一点念力的波动。只是,在他的周围,天地元气的浓度有些异常得高。只不过,没有人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呢?

  苏渐的境界居然开始显露出来!

  他的境界一路攀爬,从初辨,到初辨上境,然后,来到了物化的初境。

  他停了下来,看着同样是物化初境的方孝孺,伸出手指,勾了勾。

  他在挑战对方。

  方孝孺笑了笑,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结印。

  他的眸子突然睁大。

  苏渐惊愕地跳起,数枚无形的剑意,从他的脚下擦过,打在身后的结界上。

  方孝孺的攻击没有结束。

  在结界震动的同时,方孝孺的身前,凝起一团火意。

  那团火意在空气中凝结,化为真正的火焰,成为一团忽明忽暗的火球,经过短暂的准备,然后扑向了空中的苏渐!

  苏渐的身形陡然下坠,踏上地面的时候,突然身子一滞。不知怎的,他的脚突然被定住,想要抬起脚步,却好像脚底有什么无比黏稠的力量,在束缚他的双脚。

  苏渐的头顶,那火焰陡然下坠,往苏渐坠落!

  苏渐避无可避,双眸瞳孔收缩间,被那火球砸了个正着!

  炽热的火焰将他全身点燃,熊熊地燃烧着!

  有些女学生不忍看,把头扭了过去。

  纵然是先前仍然对苏渐抱有成见的学生,也有些不忍。

  公孙清扬皱眉,正要起身。

  …………

  南萱正在为尔岚擦拭脸庞,突然,两人同时感受到远处流云台上强大的火意,不由大惊。

  她们能真切地感受到苏渐的气息,他,居然正在被那火焰包围!

  感受到尔岚若有若无的惊讶和担忧,南萱勉强微笑道:“他不会有事的。”

  尔岚点点头,闭上眼睛,仿佛在担心,又仿佛在默默祈祷些什么。

  …………

  苏渐的身影突然从火焰之中跳出。

  他真的没事。因为他的身上,泛着蓝色的光辉。那是天地元气浓度到达一定程度的标志,那也是神国陨石的残片,星玉的颜色。这些元气包裹着他,所以他安然无恙。

  只是,真的很烫!

  苏渐的皮肤,因为被高温覆盖了一段时间,所以有些泛红。但是他的确算得上是安然无恙——被火焰包裹了整整十息时间,换成一般人,早就被烧死了,他只是看起来有些红而已。

  他继续在流云台上奔跑着,没有去试图接近方孝孺。

  方孝孺有些奇怪,明明以他的度,可以不停地试着接近自己,为什么还不过来?

  他有些失去了耐心。

  于是,他抬起右手。右手之上,空无一物。

  然而,这只手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它正托着千钧大鼎!

  他的手微微颤,仿佛很是吃力;只是从方孝孺的脸上,并看不到什么疲惫和难堪,只能看到慎重。

  苏渐脱离火焰,脚一落地,便开始在流云台上奔跑。

  方孝孺不知道对方在捣什么鬼,但是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得丝毫不剩。

  从之前的情报来看,这个苏渐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武修。原以为几个无形剑意就可以贯穿他的身体,但是,也许是自己把计划想的太过简单和顺利,那几道剑意都被他躲了过去。

  更加奇怪的是,那火意居然都无法收拾他。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可以那么好的隐藏自己的境界?

  方孝孺不再去想那些事情。

  只要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就没有什么问题。

  的确,他的动作是很灵活,但是那又怎样?

  “吃我这招!”

  方孝孺低沉喝道,右手突然由托转压!

  苏渐奔跑的度突然一滞,紧接着,他的身子陡然摔倒,砰地砸在地面上!

  …………

  意师为什么同境界无敌?

  因为意师的攻击,无形。

  观战的学生们,有很多其实并不是术科的学生。他们能看见方孝孺释放的火意,能看见那一片炽热的火焰,但是他们看不见,现在降临在苏渐身上的那一道意。

  那个意的名字,叫做鼎。

  方孝孺的境界很低,只是一个物化初境。所以他无法使出尔岚的那些手段。无论是山河,还是风火,对他来说,都是很遥远的境界。他所能使出的,不过是一些初级的意术。

  但是,这尊大鼎,他已经修炼了很久。

  所以足够的重。

  方孝孺端坐在流云台的一角,看着远处在趴在地面的苏渐,很想看看他那被头遮住的脸上,究竟有什么表情。

  但是苏渐被那无形的重力压住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动弹,似乎,在被压在地面的一刻开始,就已经放弃了反抗。

  这样很好。

  方孝孺的唇角翘起,露出满意地笑容。

  从一开始,他就开始观察苏渐。

  不错,他是很快,所以自己才坐在这个角落里,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用为了应付他的高度而晕头转向——只要面对眼前的敌人,就方便的多。

  不错,他很强;但是,他的身体仍然只是普通修行者的水准。一道足够凝练的剑意,就足以贯穿他的身躯。

  而且,他的境界虽然提升很快,身上却显然没有星脉。

  而且,他的念力消耗的很快,很快。

  方孝孺知道,一开始,这胜利就是自己的。

  他并不是一个渴望胜利的人,也不是因为一时胜利就得意忘形的人。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疏狂一把又如何?

  “苏渐,认输吧。如果你不想被压扁的话,立刻把右手举起来,我就算你认输。如何?”

  “呵,不说话么,也好。”

  他淡淡地看着趴在地上的苏渐,他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脸上,隐隐透出了几分怒色。

  “修行‘意道’,需要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得上是一个意师?你不知道吧?像你这样,连招式都没有练熟,只凭着自己境界和念力,就敢在这擂台上卖弄的家伙,当然不知道。我告诉你……”

  “单单只是掌握‘刃’这个意,就需要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揣摩。每天看着剑,每天看着刀刃,只是枯坐,耗费自己的时光,都无法掌握那种力量的精髓,剩下的,就只有绝望。这是每一个意师都会经过的过程。而我的这个‘鼎’之意,也花了我两年的时间,如今才能完全掌握。”

  “你从十五岁就进入坐忘境,又如何?天才?如今还不是被我压在地上?”

  “所谓的修行,就是一步,一步地往最高处攀登。每一步都脚踏实地,才能赢到最后。你们这样的天才,做什么事情都能一蹴而就,肯定不懂的吧?像我们这样所谓的平常人,想要触及你们一振翅就能飞上的那片天空,便只有一步步往上。”

  “所以,我比你走得更稳当,我也比你更了解,什么叫做低层次的战斗。”

  苏渐不知有没有听进这些话,他的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爬起来,却被突然增重的力量,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看吧,从对战一开始,你就开始滥用你的念力。如今,是不是已经力竭了?了不起,还能用念力为自己铸造一个无形的盔甲,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压扁吗?”

  方孝孺淡淡道:“你总有力竭的时候,认输吧。”

  …………

  公孙清扬紧皱眉头。

  方孝孺果然不简单。怪不得境界比他高的那些学生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道法的确强大,但是更强大的是他瓦解对手意志的那些话语。

  “我是不知道苏渐为什么能够从一个废人再次变成一个物化境的高手,我也不知道他今时今日的真正实力,可是老师,他现在已经输定了不是吗?”

  …………

  南萱脸上的忧虑变得越来越凝重。

  她身处杏园,却能感受到极远处的一道意,那意极为沉重,比起尔岚虽然尚有不足,但是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施展出来的道法。

  而苏渐的念力却在逐渐消失。

  他屡次想要冲开身上的意,却都是意失败告终。

  他,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

  “什么呀?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结果现在……”

  “赶紧认输好不好?我们还要看后面的比试呢。”

  “真是的,装什么英雄好汉?”

  在一边观战的学生们纷纷议论起来,催促苏渐认输者有之,对苏渐大放不满之词者有之。

  一个背着一把长剑的学生深深蹙眉。

  这个学生,就是杜桓。

  败在苏渐手下的杜桓,对苏渐的实力很清楚。在众人之间,他也最有言权。

  “他和我战斗的时候,从初辨一直到物化上境,现在为什么……”

  身边有人问道:“什么为什么?”

  杜桓皱眉道:“他,现在一直都是在物化初境……”

  …………

  那巨大的重力继续下压,似乎要把苏渐压进石台里。

  方孝孺的脸色突然愈的阴沉起来。

  “好吧,既然你不认输,我只好用全力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双手突然伸出,在面前合掌!

  苏渐上方的空气,突然无比凝固!

  苏渐刚刚有些弓起的腰,突然沉了下去。

  一团巨大的,有些明黄色泽的气流,在他的上方缓缓凝固,成形,然后下压。

  仿佛有千钧之力的意,轰然下落!

  杜桓的鬓角滴下一滴冷汗:“怎么会,这次的力量,比之前加重了一倍!”

  他自忖,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力量下安然无恙。

  而此时此刻,苏渐的念力已经消耗的一干二净!

  …………

  冯清源放下手里的茶碗,食指在茶几上轻轻地敲打。

  公孙清扬神色凝重道:“老师,我这就去中止考核!”

  “你要对你师弟有信心。”

  公孙清扬立刻忘记了苏渐的安危,转过头来,惊问道:“什么师弟?”

  冯清源的表情变得很认真,仿佛要吐露一个惊天的秘密。他对公孙清扬勾了勾手指,等到公孙清扬靠的近了些,他才神秘兮兮地说:“我说,我已经决定收他当徒弟了。”

  公孙清扬还没有来得及表达自己心里的惊讶和不解,流云台边上的人们,突然间沸腾起来。

  “哈啊————”

  流云台上突然响起一声悠长的怒吼,苏渐的身子突然弓起!

  他的吼叫并没有带有愤怒,只是一种宣示。

  方孝孺身子一震,合起的双手开始颤抖,两掌渐渐无法合拢。

  吼叫在继续。

  吼叫突然停止。

  苏渐站了起来,他的腿在微微颤抖,两眼也透着决绝的意志!

  然而,他就那么站了起来。方孝孺在咬牙,他的念力在急遽减少,但是,苏渐就那样,不可阻挡地站了起来。

  然后,苏渐一拳向天空打了过去,就如同李君独对尔岚所做的一样!

  那尊无形的大鼎瞬间崩溃!

  两人的距离一点点地接近,苏渐的五官在方孝孺的眼中,渐渐清晰。

  …………

  在书院北部的某处,李君独站在一处曲桥上,看着远处杏园的杏树,目光却极为散漫,似乎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蔚蓝的眸子看向宣武坪,看向流云台。

  在那么远的距离,本应该看不清,但是他的目光却突然专注起来,仿佛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片刻之后,他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李君独喃喃道:“你是想说,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吗?也挺有意思的。”

  …………

  方孝孺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惊诧。

  但是不愧是进入前十六名的学生,他马上让自己冷静下来,放弃了与苏渐的念力较量。

  一柄无形无影的剑顺着他的意念,往苏渐刺了过去!

  剑意的度非常快,对方绝对无法躲开。

  但是苏渐躲开了。那剑意削断了他的一缕,险而又险。

  方孝孺慌乱地开始凝结他在一开始,就铺在地面的那道气息。

  那道本是用来感知的气息,在方孝孺的召唤下,仿佛活了过来,往苏渐的脚底涌去。苏渐愣了一下,脚步止住,蹙起了眉头。

  “我刚刚还在奇怪,为什么一个物化初境的意师能够跟我对战那么久呢。”

  苏渐终于开始说话。

  因为他一开始就开始沉默,憋了好久的话,似乎想要一次说出来。

  不吐不快。

  “原来你跟我,是同一个类型。”

  方孝孺很奇怪,对方为什么停了下来。

  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既然你想说话,我就让你说个够。

  “你从一开始就坐了下来,并不是为了耍酷——抱歉,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为了耍酷,所以对你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不过,在你施展出了十几道意剑,用出了那个‘大鼎’的意术之后,你的念力居然还那么充沛,我就开始有点怀疑了。”

  苏渐微笑道:“果然,你是一边和我交手,一边在进行冥想吧?”

  方孝孺报之以微笑,不言不语。

  苏渐离他还有八步距离。

  流云台表面的“泽”意,足以困住他一段时间。

  “是啊,那又怎样?你一个区区武修,如果不能靠近我,就和废物一样。不错,我承认你的防御是很强,在我那火意的包围下,你居然还能从容无恙,的确出了我的想象。”

  方孝孺得意笑道:“可惜,我的这个‘泽’意,可以困住你。直到我的念力恢复。你的念力,在抵抗我的攻击的时候,已经用完了吧?可惜,我的念力正在恢复。到时候,就大局可定了。”

  方孝孺似乎意犹未尽,低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在与人交手的时候,进行冥想,整个白鹿书院,只有我能做到哦。”

  苏渐没有说话,看着方孝孺,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好像记得这个人。

  方孝孺在说话的时候,苏渐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突然,他想起来了。

  “那个被我打掉牙的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在坐忘楼负责打扫卫生的时候,曾经有人出言不逊,拼命挑衅自己。结果,自己打掉了那个人几颗牙。

  当时,这个方孝孺的确是跟在那个人身后。

  当时那个那么不起眼的人,居然也能进入物化境啊。

  看来,是得益于坐忘楼的那些书。

  “原来你就是当时那个跟屁虫?对不起,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啦。”

  “如果你现在是为了私怨跟我打的话,真的很没有必要。不过,如果你是为了拍安白阳的马屁,我倒是可以理解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可是,像你这样认为命运不公平的家伙,实在是太多,我没有办法一个个去解开你们这些人的心结,也没有那个兴趣。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天才。只不过,既然你想要证明努力就可以打败天才,那么我就屈就一下‘天才’这个头衔好了。”

  “作为上次没能来得及送给你的见面礼,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孝孺从苏渐的眼中看到一丝怜悯。

  他很奇怪,那种怜悯从何而来。

  突然,他的鬓角流下了一滴汗。

  他想要站起来。

  却已经来不及。

  苏渐的手抬了起来,食指指向方孝孺的肩膀。

  他的念力,居然恢复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方孝孺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他就被一道从苏渐指尖迸出的狂风推下了擂台。

  “能够在战斗力恢复念力的,不止你一个。”

  看着在地面昏死过去的方孝孺,苏渐淡淡地说,双脚在地面蹭了蹭。

  能够自如地行动,感觉真好。

  从苏渐抬起手,到方孝孺失去意识掉下流云台,整个过程只是眨眼功夫。

  苏渐距离方孝孺还有数步的距离,按说,无法触碰到方孝孺。

  可是,方孝孺就是那样掉下去了。

  苏渐只是一抬手,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是坐忘境符师的空符,也不是坐忘境武修的拳意,而是简单的一指。

  他的境界,仍然是物化初境。

  这种情况只能有一种解释。

  他是一个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意师。

  …………

  苏渐拧了拧胳膊,觉得全身都有点酸痛。

  他走下流云台,穿过众人为他让开的道路,走到了棋圣大人的面前。

  苏渐恭恭敬敬地说:“先生,我赢了。”

  老者乐呵呵地说:“看到了看到了,感觉如何?”

  苏渐老实地回答:“有点吃力啊。”

  公孙清扬忍不住问道:“我早就知道你有修炼意师的天赋和才能,但是既然选择隐藏实力,为什么不干脆隐藏到底?刚刚你的念力恢复了,完全可以用尽全力挣脱对手的束缚……”

  冯清源突然一拍公孙清扬脑袋,胡须乱吹道:“什么隐藏实力?我们师徒俩会干那种事情吗?”

  “啊?师徒?”

  苏渐没有想到,一场比试下来,本来说好的只是指点自己修行的老先生,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自己的师父。

  公孙清扬怒视道:“你还不情愿?”

  苏渐尴尬地摇了摇头,他总不能说自己无所谓。

  公孙清扬的看法显然让老者无法接受,他瞪着公孙清扬说:“隐藏实力这种事情,你师父我会做吗?我只是跟苏渐约好了,跟其他人打,怎么打都行。但是跟意师打,就必须保持自己和对方同样的境界,还不能使用武修之外的道法。”

  公孙清扬虽然猜到了大概理由,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意师号称同境界战斗无敌。我想让苏渐试试看,在同境界里,他以武修的能力能不能击败对手。所以,在跟意师战斗的时候,我不允许他使用武修之外的能力,甚至不允许他处于比对方更高的境界。当然了,我知道这小子恢复念力的度很快,也不允许他恢复自己的念力。”

  苏渐有些惭愧地说:“不过这几条我都犯了。”

  老者笑了笑,突然正色道:“是啊,恢复了一次念力,还用了意师的能力……不过,我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知道自己的极限所在,刚刚的那场战斗,也算你过了。那个方孝孺不是一般货色,如果是一般的物化上境,在他面前也不会有胜算。他竟然能够在对敌人使用意术的时候冥想恢复,也算是一个异数了。”

  苏渐奇怪道:“怎么,能在战斗中冥想,是很少见的吗?”

  “相当相当少见,就好像一个人可以同时唱歌喝水,就算勉强能够唱得出来,会不会五音不全不说,也许还有呛死的可能……”老者随便回答了一句,又说,“不说这个了,你的做法很对。那个小子如果再那么妄自尊大,迟早会走入歧途。你让他知道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很欣慰。”

  实际上是因为我没给你丢脸,你才很欣慰的吧?

  苏渐腹诽着,却不知道老者心里棋士已经乐开了花。

  苏渐的表现,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叫做方孝孺的,使用出的三种意术,都十分厉害。无论要领悟哪个,都很需要天赋。泽,如水如沼,既可以用来感知,还可以用来困敌;剑意和鼎意,遇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念修,都可以对对方脆弱的身躯造成致命的杀伤。如果这个人在战场上,和一个强大的武修进行配合,简直是一个杀人机器。

  而苏渐,只是利用自己特殊的优势,让自己成为一个武修,利用遍布全身的念力和元气作为护甲,就能抵抗那么久,已经很让他意外。

  嗯,还有度也不错。

  老者的脑子里闪过苏渐在流云台上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神,心中赞叹。

  “对了,先生……”

  苏渐看到对方投来的不满眼神,连忙改口,道:“哦,不,师父,我要去看看一个人。”

  …………

  白鹿书院之外,有一个茶楼。

  这个茶楼里的点心十分精致可口,茶水更是美名远扬,茶叶之珍稀自然不用说,就连用来煮茶的水,都是从百里之外的山中“珍珠泉”中运来的。

  据说,当代院长大人就爱在这里吃下午茶。

  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坐在门口,手中的杯子里,青湛的茶水里,一片叶儿悠悠。

  叶儿弯曲,好像游鱼——他腰畔挂着的那枚玉游鱼。

  他抿嘴微笑,看着茶叶,似乎觉得很有趣。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走进茶楼,径直走到那黑衣年轻人身边,低头说道:“方孝孺输了。”

  年轻人的手微微一抖,几点茶水落在地面。

  “哦?”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眼中却有隐隐寒光。

  “用了我那么多丹药,还不能打赢他么,废物终究是废物呢。”

  这个年轻人,就是安白阳的胞弟,专修以炼丹为长的术士的安以凌。

  那个人略一犹豫,试探问道:“那么,今晚就由我安排,把苏渐……”

  安以凌神色一寒,喝道:“放肆,这里哪有你出主意的份!”

  “小的该死。”

  安以凌的寒冷神色又是一敛,他将那茶水一饮而尽,细细品味了一番,又慢慢地斟上。

  看着壶口留下的茶线,听着水与水的碰撞声,他陷入了陶醉。

  “接下来,我们不要插手了。让白鹿书院的人知道的话,应天书院就会很麻烦。我现在,是越来越期待摘星大会了。”

  ……………

  杏园是白鹿书院的一个特别所在。

  这里既是书院学生钻研医道的地方,也是让书院患病学生诊断病情的地方。里面的教习大都在宫中担任御医,相当于医务室。

  在杏园,有一处厢房。今天在考核中受伤的学生,就会在那里接受治疗和休息。

  南萱看着尔岚仍然苍白的脸色,很是忧虑。

  吃了很多的丹药,也经过了教习们的治疗,尔岚似乎仍然不是太好。

  也难怪,被李君独那种拳头打中,还耗尽了念力,可谓是内外皆伤。

  “你猜,结果怎么样了呢?”

  她有些没话找话。

  尔岚本来闭着双眼,南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把头扭了过去,似乎是不想听见这种话题。

  南萱掩口轻笑。

  “啊,终于找到了。让我好找……”

  苏渐突然冲了进来,看到南萱和尔岚,显然让他很兴奋。

  南萱连忙把他推出去:“小点声!”

  苏渐连忙噤声,红着脸走了出去。他偷眼看看帐幔之后的尔岚,却看不真切,担心地问道:“她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南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声冷气地说:“你还知道来问问啊?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你老婆!尔岚都被人打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继续打。”

  苏渐没想到南萱居然会这么关心尔岚,在惊异于两人感情的深厚之后,他有些羞愧地闭上了嘴。

  “唉,懒得说你们这帮男人。”

  在数落苏渐的同时,南萱还顺便观察了一下苏渐。令她放心的是,苏渐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看起来是赢了。

  看到苏渐脸上的内疚和关心,南萱心一软,说:“她现在没什么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犹豫了下说:“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南萱摇摇头。

  苏渐正要回头离开,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一点,扭过头来,怒道:“什么呀,那是我老婆好吧?我看我老婆还要你同意?”

  南萱清了清嗓子,说:“现在,我以书院教习的身份,命令你,出去。”

  苏渐没想到南萱居然选择用身份压人,他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而且,就算进去,估计她也不愿意和自己说话的。

  他叹了口气,说:“唉,我知道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等她醒来了,送她回去吧。我过两天去看她,如果,我到时候安然无恙的话。”

  南萱看着苏渐离开的背影,有些玩味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怅然。

  她突然,很是嫉妒尔岚。

  ………………

  这几天,云京的茶肆酒肆的客人们又有了新谈资。

  特别是白鹿书院选出了前八的当晚,关于期间书院弟子的表现,在评书人的嘴里,已经有了数十种描述。

  其中被讨论最多的,当然还是李君独和沈雪朔。他们两人的表现,实在是掩尽他人锋芒。

  只是,偶尔也有人会谈及苏渐的战绩。

  北城有一个馆子,这里的菜式极为丰富,口味也收到很多食客的青睐,所以几乎是天天爆满。所以对说书人来说,在这里讲书说故事,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掌柜所请的说书人,都是京城里的名嘴。

  这样一来,有好菜,有好酒,有好故事,自然生意是越来越兴隆。甚至很多官员都不惜纡尊降贵来到这个馆子里,叫一两壶酒,点三四盘小菜,听故事,谈闲天,端的是不亦乐乎。

  今天晚上,说书人所讲的,便是今天白鹿书院白鹿祭上,脱颖而出的八人。

  他和其他说书人不一样,他重点讲的,是关于苏渐的一战。

  说书人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令人很怀疑他是不是当时亲自在场。

  在酒馆的角落里,坐着几个年轻人。他们空出了上座,聊天喝酒。

  过了一会,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这几个人连忙站起,低声说:“大人。”

  中年人示意他们噤声,然后坐了下来,毫无架子地说:“来晚了,自罚一杯。”

  年轻人们和中年人边喝边聊,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突然,这个中年人耳廓一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说书人身上。

  他的耳朵在听说书人的故事。

  “哦?原来他会修行?这倒可疑了。”

  一个年轻人突然见中年人面色凝重,于是问道:“段大人,怎么了?”

  这个中年人摆摆手,表示无事,然后喝酒。

  他就是刑部捕头,紫微阁司察使,段紫鹰。

  段紫鹰出了酒馆,没有回家,而是驱车回到了紫薇阁。

  他出示了腰牌,走进大门,绕过几个拐角,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入口。

  段紫鹰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每一次来这里,都让他感到很麻烦。

  他走进那个入口,穿过一道很狭窄的通道,然后跳上一个仅可容四人站立的吊篮。这吊篮的顶端用玄铁制成了吊索,另一端也不知悬在什么地方。段紫鹰手握一串绳索,拉了三下,接着,上方的黑暗处,传来隐约的铃声。

  接着,那吊篮缓缓下降。

  穿过很长的一片黑暗,段紫鹰的脚下才显现出一丝的光明来。

  吊篮停下,一根长棍伸了出来,棍子的一端吊着一盏灯笼。

  提着灯笼的,是一个白苍苍的老头。老头的脸上尽是皱纹,嘴角一直带着笑意,却偏偏给人阴森的感觉。

  “哦,原来是段爷啊,我还想,是谁会三更半夜的来天机阁呢。怎么,查案宗啊?”

  段紫鹰推开吊篮的隔板,走到坚硬的地面,才感到无比的踏实。

  与其说是讨厌吊篮,不如说,是讨厌这个老人。

  段紫鹰却也不想得罪他,不冷不热地说:“我刚刚想到一个案子有些蹊跷,回来看看。”

  老者挑了挑眉。

  如果说段紫鹰的手上还有哪桩没结的案子,似乎就只有最近的那宗……

  是那两个混混的案子?

  他看着段紫鹰渐渐远去的背影,说道:

  “修行者杀人的案子,有哪个不蹊跷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被杀的,是一两个刍狗小辈,段爷你也不必过于认真。难得糊涂啊,段爷。”

  听着对方话里有话,段紫鹰转过身子,看向老者。

  老者看着段紫鹰,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直了一些。

  段紫鹰嘴角微微翘起,冷冷道:“十年前,你一年间奸杀了十八个女子,如果不是大司空护着你,你这辈子也出不了冰牢,现在哪里还会有命跟我说这些废话?邱远,你给我记住,杀人就是杀人。不管是修行人,还是普通人。况且,莫说你当年只是坐忘境巅峰,就算你是无忧境巅峰,我也照抓不误。”

  老者邱远嘿嘿笑了两声,说:“哎呀呀,想不到段司察使你还记得那桩陈年旧案。”

  段紫鹰淡然说:“我只是为了那些死者记着罢了。大司空大人虽然护着你,但是我相信他不可能永远护着你。目前大司星大人正在考虑继承人的问题,谁都知道那个姑娘将会是唯一的人选。以她的性情,你觉得你这种人还有出头的一天吗?我劝你老老实实在天机阁管理卷宗就好,至于重出天日?你想都不要再想。”

  老者只是冷笑,却不再说什么。

  他看着段紫鹰转身离开,目光里渐渐有了狠戾之色。

  …………

  段紫鹰看完了卷宗,眸子深处有一丝犹豫。

  这两个小混混明显是被修行者杀死的。苏渐的确隐藏了自己的境界,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用不着亲手杀死此二人,更加没有必要杀这两人。可是,在现在看来,两人都是被重手法打断了骨头的,苏渐今天展露出来的,都是武修的能力……至于心脉处的致命伤……绝对是意师或者术士的所为……

  苏渐最后那一招,把对手隔空击飞的那一招,是意术,还是拳风?

  他的眉慢慢展开。

  不如,亲自去看看吧。

  ………………

  苏渐还没踏进大门,就听见小禄子兴奋的通报声。

  不多时,老管事乐呵呵走了过来,对苏渐说:“三少爷您终于回来了,没受伤吧?”

  “没事。”

  “那就好,大少爷和二少爷正在客厅等您呢,您快去吧。”

  苏渐挠了挠头,这两人找我干什么?

  除了每天在一起吃饭,苏渐和这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在吃饭的时候,他们的话也不多,而且往往吃的很快,交流的机会就更少了。

  苏渐纳闷地走进客厅,突然,在面前出现了两个拳头。

  一拳在上,目标是自己的脸颊;一拳在下,想要攻击他的胸口。

  苏渐瞳孔微微收缩。

  这两拳原本很快,但是,在他的视界里,却很慢。

  他一拨,一撩,身子图陀螺般转到客厅外,躲开了对方的攻击。

  “大哥二哥你们……”

  他话音未落,苏辰突然叫道:“好小子,果然瞒着我们。你说,你什么时候恢复境界的?”

  苏辰少见的不稳重,却透着那么一股子兴奋劲儿,一改以往的严肃冰冷。苏无殇微笑走出客厅,心中的喜悦想必不逊于苏辰。

  苏渐这才明白,这两人是在试探自己,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吓我一跳,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吧。”

  苏辰还想说什么,苏无殇连忙止住他的话头,喜道:“来,进来说。”

  三人走进客厅,落了座,苏渐灌了一大口茶,放下茶碗,看着两个兄长笑吟吟的脸,顿觉温暖。

  长兄苏无殇暂且不说,他一直对自己照料有加,态度也极为温和;二哥苏辰虽然平日里常常神色冷淡,却其实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主儿。严格说来,苏渐在家中,并没有遭遇什么废柴流必有的兄弟相轻。

  这和两人所司之职不同也有很大关系。苏无殇在军部任职,将来必有一天会进入军队为将为帅,如果一味强硬,在军中必然难以服众。而苏辰在刑部处事,如果如苏无殇一样待人亲切,言情温和,那么那帮穷凶极恶的亡命徒,又怎会轻易服他?

  这也算是职业病了。苏渐闷闷地想。

  只不过,今天连苏辰都对自己露出了笑容,显然是两人都为自己感到高兴。

  这让上辈子没有亲人的苏渐感到很温暖。

  “其实昨天我就想告诉二位兄长的,不过昨天我回来太晚,两位兄长又去参加别人家的喜宴了,我就没让他们通知你们。这两个多月,我一直和棋圣大人在御苑修行。每天除了吃野味便是饮山泉,然后就是修炼和陪他下棋——下的是盲棋。棋圣大人针对我的情况,和我一起研究出一套修行方法,所以我才恢复了境界。”

  苏渐不想太纠结于自己能够随意操控境界的事情,所以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

  事实上境界的操控,苏渐一直都做得很好。而这两个月来,苏渐所在修行的,是别的一些事情。

  比如,武道修行者的一系列修炼。

  苏无殇说:“能得到棋圣大人的指点,是你的运气。如此说来,你现在能够随意改变自己的境界?那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境界一直维持在你的最高水平?你的最高境界是哪一层?能恢复到坐忘吗?”

  苏渐很明白苏无殇的心情。虽然以往不说,但是苏家三少爷“成为废人”之后,一直都有些人在苏渐身后指指点点。两位兄长自然是面目无光,那位远在边塞的父亲恐怕也不好受。

  “我当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在确定能和李君独交手之前,我还不能显露出自己全部的实力。第一呢,是想给李君独一个惊喜;第二,我也并不在乎他们的看法;第三……我现在身上没有星脉,念宫和气海都还没有恢复好。想要维持自己的境界,比较困难。”

  苏无殇神色一凝,道:“什么意思?”

  “我的境界很容易就会下滑,因为我的身上没有星脉,念宫和气海都被破坏了,念力无法保留太长时间。”

  苏无殇的脸上再次出现忧色。

  “如此说来……”

  苏渐连忙说:“不过大哥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想要提升境界,是很快的。你看……”

  说话间,苏渐的境界陡然而生,瞬息间变为了物化上境。

  苏无殇和苏辰对视一眼,均自骇然。

  “不过,我现在最高也只能到这个境界了。过两天我再试试能不能恢复到坐忘境,到时候等我消息吧。”

  苏辰摇头苦笑道:“我一直以为我是坐忘巅峰就很厉害了。想不到我苏家还是出了你这么一个怪胎。”

  苏无殇也说:“是啊,我们上朝的时候,听同僚说起子女在书院的事情,才知道你在白鹿祭上大出风头。听说你已经是术科前十六名了是吗?”

  苏渐淡淡道:“那是昨天的旧闻了,今天我已经是前八名了,牛吧?”

  看着苏渐得瑟的模样,一向稳重的苏无殇只有莞尔不语。

  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谁也没说话,有些尴尬。于是苏渐默默地收敛了境界,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苏辰说:“好了,不说这么些了。为了庆祝三弟境界恢复,再为了庆祝三弟如今为苏家争光,今晚我们好好喝一顿!”

  苏无殇也喜道:“不错不错,是应该庆祝一番。还有,我马上修书一封给父亲,告诉他这个喜讯。”

  苏渐拦住苏无殇,摇了摇头。

  苏无殇有些愕然,不知他是何意。

  “反正是要告诉父亲的,不如给他一个惊喜。两三月都等下来了,不愁最后这么几天了。最多快是明天,最慢是三天之后,等我打败了李君独,再告诉父亲也不迟。”

  苏辰没想到只是夸了他两句,苏渐就有点忘乎所以。他忍不住一拍苏渐的肩膀,佯怒道:“你这个臭小子,就算是你哥我,也不敢说能打败他,你又是哪儿来的信心?”

  苏渐也是第一次觉苏辰竟然也是一个修行者。想来是以前自己的境界太弱,不能感应到对方的念力。被他这么一拍,两人气息相撞,苏渐才探出了他的虚实。对方的雄浑念力如同一条大河奔流,令人咋舌。

  这就是坐忘境巅峰的实力么?

  苏渐久违地躺在床上睡觉。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是地铺,就是深山老林。他第一次现,床原来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和两个哥哥喝了点酒,他有些晕。

  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苏渐觉得自己仿佛卧在云雾里,好不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里,他听见门被人打开。

  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苏渐的心跳陡然加。

  那个少女……是尔岚吗?

  恍惚之中,看着少女坐在自己身边,苏渐突然觉得很开心。

  尔岚看着苏渐,很是关切。

  突然尔岚的衣服全都不见了,露出的是令人心动的*。

  苏渐依稀记得,哪里见过。

  哦,对了,是那天,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

  他剧烈喘息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尔岚。

  尔岚微笑着看着他,说:“苏渐,你没事吧?醒醒。”

  苏渐的心跳愈快,觉得全身被火点燃了一般,滚烫而炙热。

  “你个臭流氓!!”

  突然,尔岚一巴掌扇在苏渐的脸上……

  …………

  苏渐捂着脸,坐在床边上,唉声叹息地喝着小婢女送来的醒酒汤。

  南萱抱着胸口,余怒未消,瞪着苏渐,仿佛要把苏渐千刀万剐一样。

  “唉,我都说我喝高了,刚刚做梦来着……你别生气嘛!”

  南萱哼了一声,说:“男人就只能拿酒后失德来作为自己下流举动的借口,哼,昨晚喝的酒,到现在还没醒?你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物化境的修行者诶,会被酒放倒?你骗谁呢?”

  “我做了个梦……”苏渐回忆起那个梦,脸皮更是红了几分,“我还以为是尔岚回来……”

  “你是不是还梦见尔岚对你投怀送抱了?”

  苏渐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梦见她光……光傻笑不说话呢……”

  纵然苏渐临时改口,南萱也猜到他想说什么,怒气又生,说:“你倒是想得美,就你这样,还想让尔岚喜欢你?真是做梦。唉,也就是当初我不在京城。我真是后悔,为什么那段时间出去游学了。要不然就算我拼了命也不会让尔岚嫁给你。”

  苏渐低声嘟囔着:“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管你是谁呀……”

  “你说什么?”

  苏渐正色道:“我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还记得正事就太好了,我告诉你,李君独是第一场,已经打完了。我来的时候,沈雪朔已经在流云台上了。如果不出意料,现在应该是第三组在交手。如果你再赶不上,那个周寅就是不战而胜了。我可告诉你,以后你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打败李君独,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苏渐连忙起身,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说:“我根本没打算在那么多人面前打败他,不过人越多,我就越开心。我要让他知道,我苏某人的干粮不是谁都能碰的……”

  南萱喃喃道:“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

  今天,书院的观战席上,多了很多人。

  坐在最中央的,是书院的院长大人。院长大人一缕长须飘飘,看着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他的境界人们已经无从知晓,或许也只有和他同一个时代的几个老前辈才清楚。只不过,这位院长大人自从成名以来,还从没有过败绩。

  按理说,今天的比赛院长大人大可以不来。院长大人既然都来了,教习教授们自然也不能再享清闲,纷纷从自己的居所走了出来,来到观战席。教习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自有建树。所以他们出现的时候,都得到了学生们的尊敬和热情欢迎。

  然而,不是每一个教习都能受人欢迎的。

  比如公孙清扬。自从他那天输了棋赛之后,大部分学生都对他嗤之以鼻。

  也有其他一些教习,因为某些原因,不受人欢迎。

  比如郝婆婆。

  她坐在观战席上,眯起双眼看着流云台,看起来并不高兴。

  她也确实很少露出愉快的表情。

  第三组已经结束。

  她怒道:“哼,原本昨天就应该结束的考核,怎么今天才开始?如此没有规矩,岂不让外人耻笑?”

  在她身边的一个同僚笑道:“哦,这个啊。据说是因为副院长大人的徒弟,就是那个苏渐,他昨天比完第一场之后就离开了。听南教习说,是去看那个重伤的学生,慕容尔岚,据说是他的妻子。所以昨天的考核只进行了一半。等过一会苏渐比完,明天还有一场,决出前两名之后,后天才会进行最后一场——总要留一天让前两名休息休息对吧?”

  郝婆婆心中一动。

  这几天来,她早就听说过苏渐的事情。

  她得脸色愈的阴郁起来。

  ……

  苏渐迟迟没有出现。

  和他进行比试的那个学生已经站在了台上。

  这是一个女孩子。

  今年脱颖而出的女孩子有不少,前十六名里就有五个,比如尔岚,比如沈雪朔,比如傅小烟。

  比如这个叫做洛零的少女。

  洛零的境界不高,大约只在物化中境。很多人怀疑她是不是苏渐的对手,因为在最初的几轮里,苏渐曾经一度展现过物化上境的实力。虽然之后苏渐就再也没有以这样的境界跟人交手,但是也不代表那天的事情是人们的群体记忆错乱。

  而且,就算苏渐只有物化初境的实力,他的实力也令人不能小觑。

  洛零站在流云台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她拔出绑在腿上的匕,专心致志地甩着刀花,偶尔出现的精彩一幕也会博得不少喝彩。

  院长笑眯眯地看着洛零,点头赞叹着说:“到底还是年轻人心灵手巧啊,我现在完全不行咯。老啦,老啦。”

  身边一个教授笑道:“院长您说哪里话?”

  终于,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一个人钻出了人群,嘴里喊着:“麻烦让让,麻烦让让。”

  公孙清扬站在裁判席上,看着苏渐,暗骂了一句,然后挥了挥手。

  结界无声升起。

  苏渐拍了拍前襟,微笑着望向自己的对手。

  女孩子?

  苏渐嘬起牙花。女孩子怎么打?我苏某一向是怜香惜玉的。

  尤其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哪里下的了手?

  不过他很快不笑了。

  他看见了女孩手里的匕。那匕像蛇一样,在少女的指缝里、手背上、手心里转动,少女却是一脸悠闲的表情。

  苏渐咽了口唾沫,对公孙清扬喊道:“怎么还可以使用兵刃的吗?”

  公孙清扬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苏渐一眼,说:“照你这么说,让剑师赤手空拳跟你打呗。”

  苏渐不好意思道:“一时疏忽,一时疏忽。”

  洛零收起刀,放进了绑腿里的刀鞘中,看来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利落地回答道:“洛零。”

  “哦。”

  事实上,苏渐并不是在闲聊,只不过,他还在愁:到底要怎样,才能既不伤到她,还能打败她。

  苏渐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老办法——把对方按在地面上。

  结界外的裁判终于一挥旗子。

  “开始!”

  ……

  苏渐气沉丹田,摆了一个很酷的姿势,然后,开始冥想。

  洛零的手一扬。

  几根针飞向苏渐的眼睛。

  苏渐下意识地一眨眼,然后分心,然后……

  流云台上方的元气本已开始向苏渐汇聚,却因为苏渐突然分心,而涣散开来。

  苏渐连忙躲开,针尖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这是第一次有人伤到苏渐。

  流云台下的人们出一声喝彩。

  苏渐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因为洛零的第二次攻击接踵而至。苏渐勉强躲开,肩膀上却是骤然一麻。

  洛零面无表情挥手,也不见她有什么准备,第三波飞针嗖嗖破空而至!

  苏渐见裁判也没有制止的意思,明白对方的攻击完全没有犯规。他只好咬牙忍住疼痛,闭上了眼睛。

  苏渐要强行冥想,可是膝盖突然刺痛。

  他的双膝突然被两根针分别刺中,登时一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冥想再次被打断。

  苏渐忍住要骂娘的冲动,大吼了一声。

  天地元气倏然形成了一个漩涡,把苏渐卷在了中间。

  念力开始衍生。

  少女突然愣了一下,然后迟疑地放下了手。

  苏渐感受到肌肉强度的变化,松了口气。

  他已经升到了物化上境。

  这下就算是物化上境的飞剑,也休想能刺伤他。

  苏渐站了起来,拔掉膝盖上的针,扔到地上。

  人群中有一个中年男子咦了一声。透过那结界,他能感知的东西很少。但是毫无疑问的,那个少年,的确是在战斗之中进行冥想。

  那么仓促的冥想,能有多少的力量呢?

  突然中年男子神色一变——那个少年身上念力的波动,好生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

  苏渐的身躯,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下一刻,他骤然出现在少女面前。

  少女失色,正要攻击,却被苏渐踢中了下盘;苏渐把她压在身下,一手拧住少女的右手,膝盖压住少女的左手,然后扼住了少女细软的脖子。

  少女挣扎了两下,脸上带着惊异。

  “原来是你?”

  少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皱起眉来,脸上露出些许厌恶。

  苏渐奇道:“什么?我们见过吗?”

  公孙清扬的咳嗽声突然清晰地响起。

  少女淡淡地提醒道:“大爷~您是不是先起身?”

  苏渐听着少女的声音很是熟悉,慌张地站起身,把她拉了起来。

  洛零的眸子眨了眨,目光柔和了几分,但是那嗔怒却仍然不减。

  这样的目光,让苏渐有些心惊胆战。

  …………

  那个中年人看着远处和公孙清扬谈笑的苏渐,嘴角微微弯起。

  “原来是你呀?”

  他想到了那个夜晚,想到了那臭豆腐,然后情不自禁地抹了抹脸。

  仿佛,还留着些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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