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凡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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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乐安将近二更才回到家。

   尽管疲惫得随时都要睡去,但他回到屋子的第一件事,仍是用澡豆和水洗手。这澡豆混了檀香的香料,可以盖去他手上的墨水味。

   像要消除什么肮脏的污渍或血迹,他异常专心的洗搓着手。最后洗得一手皱皮。

   洗手后,他脱下满是墨渍的外衣,用撑架挂在一间小房里,点了一撮廉价却味浓的熏衣丸,便关上门,径自让熏笼熏着。

   在这个好不容易安定的家,他不要身上沾染墨味。好像墨味是不洁的气味,会给这个家带来不幸。

   他又检查了一遍自家的墙。墙上贴着一种质坚的油纸,可以防潮。若仔细一看,会发现这油纸上有线条纹路,似乎有人在油纸的背面作画。但画了什么,因为笔画轻,油纸厚,倒无法看清。

   他轻轻地摸了一回,像感受什么。每天都要摸过一次,他才安心。

   他再看了看挂在门上的辟邪画。这辟邪画没什么稀奇,几乎户户人家都会贴在门口保平安。他家的辟邪画中,画的是一只虎头、豹身、马蹄的怪物,头上伸着粗大有力的鹿角,嘴巴开裂,露出森森獠牙,看起来威武吓人。

   但这辟邪兽却没有画上眼睛。圆睁的大眼一片空白虚无。

   杭乐安仔细的检查这张贴画有无破损。

   树生的房门也贴有一张,他一样小心翼翼的查看。

   他往脚下一看,一愣,发现门缝透着烛光。

   他敲门。”树生?”

   房里传来慌乱收拾东西的声音。

   他开门进去。”二更了,你怎么还没睡?”

   树生正掀起铺盖要上床,说:“要睡了。”

   他看到书案上满是凌乱的书本,乱无章法,不像在读书。地上全是木屑。

   “要考试?”他问。

   “……对。”树生顺着回答。

   “你今天……”杭乐安想多聊聊,努力找着词。他柔柔地问:“还好吗?”

   “很好啊。”树生把被子盖着脸,闷闷的回答。

   “匠学里都好?”

   “嗯。”

   “你晚饭吃什么?”

   “巷口饭馆的菜饭。”

   杭乐安听不清树生的声音,走进房里,坐在床边。

   “那家菜饭不是挺差的吗?”

   树生不回答。

   “树生?”杭乐安可不想放过她。

   她不耐烦的说:“天晚了,只有它开着。”

   “你多晚吃晚饭?”父亲有点担心。

   “我忙嘛!”她乱说。

   “明天到书坊,和爹吃饭吧?”

   “不要。”树生马上回绝。

   室内一阵死寂。

   最后,杭乐安幽幽地说:“树生,你……”他吸了口气。”你怕我,是不是?”

   被窝下的小人一震,四肢缩得更紧。

   “你老实告诉我,树生……”他伸手,去揭那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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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急切地想看看他女儿的表情。

   “爹!”树生死抓着被子不放,叫着:“你好吵,我想睡了!”

   杭乐安忧郁地望着她。

   他放手,轻轻地拍拍她,苦笑着:“抱歉,你睡吧。爹……”他的声音沙哑。”也累了。”

   树生心里一绷,鼻头有点酸。她又来了……

   杭乐安替女儿熄了灯烛,关了房门。他没有马上离去,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前,看着门上的辟邪像。

   是树生在害怕吗?

   不是。

   是他在害怕,害怕失去母亲的真相会被这孩子知道,然后,他便又要再经历一次被剥离的痛苦──知道真相的树生,会恨他吧?会要离开他吧?

   以前,他以为活得长命,就是得到凡人追求的一切。

   后来,他才领悟到,活得越久,只会一直失去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再得到什么了。

   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感觉,像割肉一样。若再来一次……

   大概就像挖开胸膛,掏出心一样。

   他从柜里拿出一面铜镜,端看自己仍旧年轻的脸。这张脸至今仍能吸引媒婆上门,替他物色姻缘。那些看中他的姑娘才十六七岁,不过比树生大一些。

   他想,改天去瓜婆那儿,把自己变老一些吧。

   ●

   早晨,热闹的耕市里,满是贩卖米粮蔬果的摊档,妇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落,混杂着小贩们高亢如歌唱的叫卖声。

   一个穿着翩翩长衫、走起路来颇有文儒之气的男子,走进了这座位于城西的耕市。人们与他迎面走过,无不露出惊愕,甚至是嫌恶的表情。

   因为这男子的左眼上生着一颗大瘤,挤压到五官,整张脸就像软土被人捏过一样,都是扭曲变形的。

   他知道外人的眼光,但他不以为意,倒是颇为自在的走着。

   他来到一摊卖各色瓜果的摊档前。顾摊的小伙子大约十七八岁,正要笑脸招呼客人,看到那张丑脸,胃里一阵翻搅,之后自然摆不出好脸色。

   “小兄弟,敢问这瓜摊,是不是一个叫瓜婆的人所有?”男人的脸虽丑,但声音却是出奇的悦耳,语调温柔。

   “瓜婆是我师傅。”少年皱眉说:“我师傅不在,你找她啥事?”

   “你师傅在哪儿?附近吗?”

   “她在城外照料婴瓜,一时半刻回不来。”少年想赶紧打发这丑男人走,但又怕是想找师傅变脸或生子的好生意,便耐着性子说:“我替你转达吧。”

   “没关系,小兄弟。”男人不在意少年轻贱自己的嘴脸,态度竟越发温和亲近。”我只是想了解了解,你们这行的行情。找你也行吧?”他笑出声,比划自己的脸。”你也看到了,我这张脸不作点修饰,可见不了人呢。”

   可不是吗?哼哼。少年心里暗笑。

   “我是听一位爷说的,一位姓『和』的爷。”男人闲聊似的谈起:“他说他曾在你这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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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过,你家的瓜婆师傅可以把一个颇具王将之气的不凡之人,藏在一张平凡至极的脸皮底下……敢问,真有这事?”

   “和?”少年想了一下,忽然一惊,警戒地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别紧张,小兄弟。”男人安抚道:“我说了,我只是想问问行情,既然瓜婆都能把不凡之人变得平凡,相信也能替我这张丑脸弄张英俊的面皮吧?”

   “我不知道!”少年听到男人提起那和姓老爷,就很紧张,口气更冲:“师傅下午才进城,你明天再来吧!”

   男人笑了一下,轻声说:“小子,听我的声音。”

   少年却宛如听到一声挥动千军万马的号令,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僵住。

   “好好的听我的声音。”他刻意放慢速度,一字一句清楚地说:“跟着我的声音走,不会有事的。”

   “是,是的。”少年双眼无神地回答。

   “那和姓老爷花了一千两,跟你打听的人是谁?”男人问。

   “是一个刻书坊的开字匠。”少年老实回答。

   “叫什么名字?”

   “杭乐安。”

   男人一愣,片刻才会过意。“喔,改名了。”

   “你瞧过他真正的模样?”他又问。

   “看过。”

   “很好。”男人拿出一本经折装的布面夹子,打开来,里头镶着一幅画。他给少年看。“他长这模样?”

   少年一看,马上点头。

   男人满意地笑道:“你贪钱,我知道,我不占你便宜。”他掏出一张银票。”若告诉我他住哪儿,这五百两就是你的。”

   “不用银票。我告诉你。”少年像具傀儡,冰冷冷的说:“他住在灰驳圃南段,东步陆号楼。”

   男人呵呵笑起来。“我从不用驭言术占人便宜,拿去吧。”他把银票塞在少年手里。

   “对了,他有亲人吗?”男人想到,又问。

   “师傅说,他有个女儿。”

   男人眼睛一亮。“是吗?”声音兴奋高亢。“这事就好办了。”

   毕竟对方在官场浮沉那么久了,官场处处是阴险的驭言术,普通的术法可对付不了此人。要直接和他碰面,或擅入他家,连自己都不敢保证有什么胜算。

   不过,有个孩子,还是个女儿,那真是天上太一之助也。

   因为作父亲的,最疼女儿了。

   男人为此心情大好。

   临走前,他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甜瓜,跟少年说:“记得和你师傅说,我明天来找她,请她帮忙换张脸。挺急的,行吗?”

   “行的,大人。”少年木然回答。“我会请师傅替您挑上好的婴瓜。”

   “谢谢你啊,小兄弟。”男人说:“我明天再来,你可以休息了。”

   男人走后,少年依言坐在凳子上。

   那一整天,少年呆若木鸡,有人买瓜都不理,好像听不进任何声音似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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