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康跟着陆卫长抄过不少次官员府邸，知道明面上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些贪官精着呢，真正的宝贝大多藏得严实，比如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书画卷轴之类的。
忍痛打发郝齐两人去搜刮那些金灿灿，汤康心里在滴血，但他忍住了，只要找到一件那种宝贝献上去，他能得到的就不只这些身外之物了。
另一个人兴奋的扑向那些闪着金光的架子，挑着那些小得不起眼的玉佩金银之类的往身上藏。
架子上的小东西多，率先被抢占，郝齐也不去和他争，环视整间库房，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他专朝墙上那些上了锁的箱子上砸。
刀柄砸烂一只锁扣，打开箱子，寒光刺眼，里面赫然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手柄上一圈圈刻画着繁复又细致的紫色纹路，刀身沉如黑玉，将周围光线统统吞噬，没有反射出一丝一毫，刀鞘入手冰凉，摸起来是金属质感，重量却轻。
这是一把极其精致的杀人利器！
郝齐毫不犹豫的把靴子里的刀鞘拔出来，然后将新匕首塞进去。
这东西，他的了。
继续用原来的匕首柄砸锁扣，一只只箱子被打开，但大多不是郝齐能藏私的，不是体积太大，就是价值太高。
库房的贵重物品是有账本记录的，拿些价值不高的玉佩和散碎金银就算了，这些东西数目本就不清，没人会在意。
若是贵重物品，一双一件都是记录在案，少了一样东西都会被查清，除了上头能经手账册的人，其他人若是敢私吞，一旦查明，后果难测。
抄查府邸名义上就是将罪臣的财物都充给公家，明面上这都是阮王的东西，不管拿了什么，都要找不出把柄才行。
开锁开到最后，只剩两个箱子，郝齐一一砸开。
一套散发出古老气息的文房四宝出现在眼前，没用，他打开另一个。
箱子拉开，郝齐愣了一瞬，居然是整整一箱子源晶！
一瞬间，他便做下决定，这东西一定得拿走。
但是单独放置的一箱子源晶，就算柳家人不认识，账册上也必定有所记载。
东西入了北鹤司就再无可能到手，所以最好的机会就是现在。
郝齐想了很多，但一切都在转眼之间，他装作失望的样子将箱子合上，扔在一旁。
箱子全都打开了，旧匕首便没了用，于是发挥它最后的余热，被扔进了之前的箱子里。
汤康扭头，看见郝齐偷梁换柱，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一把匕首罢了，只要账面没错，谁管它是不是原装货。
小心翼翼的卷起手中的画作收进盒子里，看两人把东西都检查得差不多了，汤康便下令清空库房，到院子里去清点财物。
另一人荷包装得鼓鼓囊囊，心满意足的去干活，汤康看郝齐正忙着规整之前撬开的箱笼，便也率先抬着几箱东西出去了。
见两人都走了，郝齐单手抱着源晶箱子爬上取物梯，拉开墙壁最角落那个落了灰的空箱子，将源晶放了进去。
这地方之前是汤康搜过的，他不会再检查。
从取物梯上跳下来，郝齐随手拿了一个差不多的小箱子，将里头的女式发冠取出来，又从之前搜到的一大箱子金银珠宝里找了几块宝石放进去，然后扔到了一边。
郝齐抬着个大箱子出去的时候，汤康两人正往回走，见郝齐一人就将库房里最沉的箱子搬了出来，不禁惊叹一声。
三人合伙将库房清空，东西全被堆到前院，看着眼前小山一样数不清的财物，汤康一脸苦相，询问队里后，发现除开自己只有四人识字，便将念账册的活计交给了他们。
“柳府奴契，共一百七十三份，死契二十一，活契一百五十二。”
“柳府地契，共二十二处，城外田庄四处，店铺一十八处。”
“柳府田契……”
……
“北库房，粳米五十石。”
……
“南库房，随州文香阁文房四宝一套。”
“南库房，月纱缎十五匹。”
“南库房，烈火兰三盆。”
……
“南库房，镔铁匕首一把。”
数物的鹤衣卫从众多箱子里找出一个装着匕首的箱子放到门口一堆东西里等人搬走。
……
“南库房，全州晶石一箱。”
一个装着晶石的小箱子被放到一旁。
……
“东库房，冰炭五斤。”
郝齐放下笔，合上账簿，核对结束。
吹干纸张，满满一页纸，上面写满了账簿上查无此物的物品名字。
柳府查抄告一段落，郝齐将写着“嘉明三年九月廿八日，大阮北鹤司封”的封条刷上浆糊，交叉贴在柳府黑漆大门的门环中央，落上大锁。
门口明石灯被取下，护送着最后一批物品回到北鹤司，同账册一起交公后，天色也渐暗。
告别各位同僚，郝齐像往常一样走出朱鹤大街。
几天前，郝齐拒绝了连明诚的盛情邀请，通过周管家介绍的牙人，在隔壁予安巷买下了一方不大的院子。
北鹤司没有给鹤衣卫的购房优惠，但牙人和原房主听说买主是一名鹤衣卫后，主动降低了卖价和中介费，郝齐也没有拿乔，痛快的完成了交易。
不过在他上班的时候，小九还是交给了周管家代为照看。
回到家后，没急着将小九接回来，郝齐换了身衣裳，又从后门溜了出去。
右转过了几条街，在一个岔路口，闪身转进一条小巷。
确定四周无人后，郝齐几步助跑，翻墙进了柳府后院。
柳府空无一人，但郝齐依然很小心，靠着白日的记忆和一丝微弱的落日余光，他摸到了南库房门口。
取出东西，用一块黑布将源晶打包再放进去，又将箱子裹住在背后，郝齐离开南库房。
正走到后院准备翻出去时，郝齐耳朵一动。
有人！
左右望了望，他随便找了个房间躲进去。
房间里有一扇窗户侧对后墙，郝齐刚进去，就听见一声轻响，透过窗户缝隙一看，一个身着麻衣的女子翻了进来。
见她四周打量一番，便放心的穿过花廊而去，郝齐放下包裹，决定跟上去。
郝齐听力好，不用紧跟着人，只要听声辨别来人往哪个方向走就行。
穿过后院，转了几道，女子熟门熟路的走进一间房屋。
看着熟悉的房屋构造，郝齐想了起来，这就是白天跟着陆卫长来过的柳府正屋。
虽然自认府内无人，但那人还是谨慎的关上了房门。
郝齐怕被发现，便没有跟进去。
听见里面那人进了里屋，于是绕过走廊到了后面的小花园。
富裕人家的正屋附近都会修缮一片小花园，以便主人家闲时赏景，同时为了正屋窗外也有怡人景色，小花园一般正对着窗户。
郝齐记得白日鹤衣卫抄家时，正屋的窗户是开着的。
到了小花园一看，窗户果然半开着，里面透出隐隐的光。
悄声走到窗边一看，麻衣女子正对着窗户半蹲在地，里屋靠床的一块地砖在她手下被轻松撬开。
鹤衣卫抄家已经够彻底了，正屋这种重要的地方，床柜桌椅都被砸得散架，就连墙砖都被撬开几块，露出几个黑黝黝的大洞。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屋里藏不了那就藏在地下，这不就躲过去了。
女子从地砖下掏出个长条形的小盒子，正欣喜着，打开一看，却脸色一沉。
盒子是空的。
莫非是被鹤衣卫搜刮走了？女子心里想着，但又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
鹤衣卫搜刮东西光明正大，是不会把地砖也安回去的，就算他们火眼金睛查了地下，也不会撬砖，而是会直接把砖砸开，这样更快更省力。
那就是……
女子似乎想到什么，把地砖安了回去，盒子揣进兜里，没有逗留，离开了柳府。
郝齐回到之前的房间，将包裹拿上，也紧随其后跟在女子身后出了柳府。
这是一个机会。
在女子从地砖下掏出那个盒子的时候，郝齐就意识到了。
一个找到更多源卡的机会，一个了解阮国上层是否培养出源师的机会。
几乎没有思考，他选择了紧紧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线索尾巴。
天色虽沉，但京城的百姓夜生活更丰富，很多人家还亮着灯，街上甚至还有小贩还未收摊。
略微嘈杂的环境中，郝齐的听力便不管用了，只能慢慢坠在跟在女子身后，还在经过一条长街时和小贩讨价还价，买了一包齁腻的桂花糖。
女人还算警惕，就算一直没有发现尾巴，还是走走停停，确定街上的人都不太可疑，这才转过长街，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郝齐没有跟上去，根据他的了解，那个方向那条街，只有一座府邸坐落，也不是任何地方的必经之地。
嫌弃的吐出口中的桂花糖，他记住了那个小贩，卖的糖忒难吃。
尚莲转入最后一条街，藏在一棵树后，确定没有人跟着进来，这才彻底放心来。
北鹤司刚查抄就派人夜探罪臣府邸，这罪名一旦传出去，就是主上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走到熟悉的墙角翻进去，换了身衣服，尚莲来到灯火通明的书房外。
“莲夫人安好。”
“麻烦管事通报一声。”尚莲提着食盒，“妾身做了侯爷爱吃的糕点。”
“夫人进去吧，侯爷今日叮嘱过，您来了无需通传。”
“多谢管事。”尚莲敲了两下门，进了书房。
“来了？”
书桌后，男人放下笔，看向跪伏在地的女人。
“属下失职，东西没有拿到。”
“怎么回事？”
尚莲从食盒里拿出盒子打开。
“北鹤司动作很快，属下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没时间了，等到柳府封了再进去，东西已经没了，地砖没有异样，应该不是他们搜走的。”
“去迟了？”
“属下知错。”
男人绕过书桌，走到女人面前。
“既然不是鹤衣卫，那你觉得，是谁呢？”
他轻躬上身，右手抚摸尚莲的头顶。
“属下觉得……应该是柳如言发现有危险，提前把东西藏起来了。”
“哦？你在柳府这么久，你觉得，他会把东西托付给谁呢？或者，会藏在哪里？”
“柳如言……和他的妻子关系很亲近。”
“那就对了，我听说，今日抄家之时，柳夫人可嚷着自己是杨家嫡女，一副和柳如言撇清关系的样子。”
男人托着尚莲的手，将她拉起来。
“属下明白，必定从杨丹秋手中将东西拿回来。”
“杨丹秋进了北鹤司，虽没关进暗狱，但只要她一日不出北鹤司，你就没有办法。”
“属下愚钝。”
“杨丹秋不是蠢人，她知道自己和柳如言脱不开干系，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而且东西在她手上，咱们都没见过，只要她不开口，谁都没有办法。”
男人轻笑一声，“柳如言贪污重罪，北鹤司定罪后会将他送往大理寺待斩，杨丹秋作为知情不报的犯官家眷，应该会被送去乌衣坊。”
“是。”
尚莲心下微颤，想到什么，压制情绪应下后离开了。
书房里只剩下一个人，男人转身回到书桌后，重新握笔，重重摁下。
“全州。”他喃喃自语着，“风雨欲来啊。”
男人正沉思着，突然门外一阵吵闹，一个少年推开拦在身前的管家，冲进门来。
“爹，你为什么让人撤了我的职？”少年怒气冲冲质问道。
“谁让你闯进来的，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让你进书院你不去，非要舞刀弄枪，还瞒着我去参加了什么鹤谷考核，堂堂侯府公子，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面对不孝子，往日温和的守成侯也失了风度，指着独子呵斥。
“我不管，什么书院不书院的，你想去自己去，我就要进北鹤司！”
“你知道北鹤司是什么地方你就进，我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管家，把少爷关进院子，没我命令不准放出来，谁要是敢偷偷帮他，就赶出府去。”
守成侯把袖子重重一挥，两个壮仆恭敬地走进来，将辛科拘了出去。
“我就不去书院——”辛科的鬼哭狼嚎响彻侯府。
守成侯捂住额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管家，通知安筠院，今晚我去安歇。”
